2018/10/14

The Daydream II 07(終) Unlight x 沃柯





The Daydream II 07



Voland of Letters 


我給你寫了信,僅此為了要告訴你,在這天清晨,也許不知不覺,我愛上了你。我不知道。

烈焰將整個世界燒得一片蒼白。這是我的夢。吞食和聚集著無數犧牲者。若可以,我想告訴你,我永遠愛你,已經太遲了。

我已經到了將死的年齡,我在等待著死亡,犧牲者已臥躺在塵土之下。

我夢見眼前是春暖花開。


第二部終曲


















沃蘭德在一個人的房間裡閉門不出,日日夜夜,琴聲如訴,瞬息即逝的太陽輝煌,鍍亮無形的獄牆,堅持守候住莊園最後的堡壘。
成熟的無花果,紛紛從樹上飄落爛進泥土,使他看起來更像是在等待一個人。
我的世界,靈魂的家園,告別啊。
祝福你,萬物福音,我無法訴說,一言難盡。
那個人沒有回來。

沒有走出去的必要了,世界的變貌,分裂,過去的青春,終於落在他的掌心中,卻什麼都感覺不到,月亮黯淡,天啟的明星是他時而露出的牙齒,遊蕩的幽魂,放養的狗,四處兜轉,衝著黑夜怒斥光明,掩埋著無數犧牲之地,沃蘭德虛構的生命形同化石,永恆的不朽,時間不再流動血液,他慢慢地腐爛,日日夜夜,琴聲如訴。
沃蘭德在一夕之間,推翻萬千子民臣服一個偉大的帝國,顯赫不死的皇帝駕崩,不再是子民的道德圭臬。起初,沃蘭德冠上嶄新的救世主號角齊鳴,卻賦予前所未有的虛無破滅,真正意義上的左右人類的普世價值。
萬物主宰的力量膨脹,浮晃,飄渺的夢境吞食取代現實。
他的嘆息排出生命,卻由絕望滋養著生命。
不死皇帝政體崩潰,盤據人類社會的少數強權毀滅,沃蘭德對正義的追求,卻用不義的手段,摧毀一切他判定不義的剝削,作為等價交換,連同自己將永遠失去至高者的地位。無人不拒絕至高者的荒原上的贈禮,直至大地再無剝削,無人擁有土地和房子,無人在飢餓的人們面前飽食饜足,唯有當這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真正發生時,譽為奇蹟的夢幻遠景。
一個又一個的不義者和正義者倒臥在血泊中。
無政府帝國,毀滅與重生,解放一切體制的自由,各地區發生暴動,累積千百年的貧富階級仇恨反轉爆發,沉睡的礦工與農民脫離奴役身分,一場世紀革命,稍有差池,淪為無差別屠殺,四處放火姦淫婦孺掠奪財富無紀律,一律自由平等,善惡歸元,每個人為了生存的鬥爭無休無止,無論是正義或不義,在達成目標時,雙手都會沾染罪惡和犧牲,人們拒絕屈服,一心嚮往苦難的終結。莊園是封閉的盡善盡美的世界,至高者賦予永恆以人的面孔。
沃蘭德在帝國創造寂靜流血的正義之邦,新世界的夢境,光與影相互交映綿延不絕,人的城邦形成神的城邦,偉大的天國,裁奪和罪罰,消滅所有的邪惡,良善的人能在新世界幸福,作為代價是邪惡的人死去,救贖並不存在,反之創造如是地獄的天堂牢籠,帝國頓時縮減一半的人口數量。
沃蘭德從年幼起就否定阻止殺人而去殺人是錯誤的思想,以惡制惡,還妄稱善,成長後的理想幻滅,他追求的是瘋魔般的正義,他湧流不止的熱淚滾滾。
世界始終存在痛苦和罪業,罪惡和謀殺,除了死亡,不存在一勞永逸的方法。
他永遠無法愛上醜惡,那麼,他必然無法拯救世界。

清冷湛藍的黎明,他在房間聽見外頭憤怒的咆哮,很荒謬的、一件不可置信的事發生了,一半的邪惡農民因為萬物主宰的律法消滅,剩下一半的善良農民竟搶奪沃蘭德安置在羅占布爾克的軍武,為了擁抱嶄新的未來,這是善良的!起義革命攻陷莊園,至高者的墜落,家族之恥,他的淚水濕透土牢的地面,沒有阻止,太陽陷落。
萬物如同他一樣哀戚。追尋著故園,如他記憶的舊時模樣。
沃蘭德用哭泣演奏著悲鳴絕唱,拒絕一切慰藉,主宰有何地位呢?
當一切錯誤消失,糾正導正錯誤的人自然不必要存在。

過往他向來能在房間裡分辨雄鴿的啼叫,女人們的抱怨和縱情歡笑,屋瓦頂上無止盡的雨水細流,猛禽的啼叫以及野獸被打死的哀鳴,黎明的曙光很快就結束了,散漫著含有樹脂的煙霧,燃燒的松樹氣息,皆是無法挽回的終末,那個人沒有回來,安靜無聲。

可憐的瘋女孩,活下來,沒有被燒死,卻失去了判斷力,她殺人,唱歌,跳舞,撕碎她看不懂的書本。
春天最初的激流,關於豐收與腐敗的循環,追求永恆的莊園國度,關於在那遼闊,粗曠,雄渾的荒蕪大地之上的黑暗光芒,關於傷痕累累的染血小麥,關於在那因為暴動,得以脫出陽光屋的枷鎖,在麥子上安靜獨坐的魔女,以及關於至高者的太陽如何偏離輪轉,一片苦葉如何落入大地如何血流成河的揚起漫天塵土,她發瘋了,下體流血,卻比世人明白得多。
伊芙林用打碎的酒瓶割傷自己的陰道,善良的農民們發現被囚禁的她將之解救,她卻把他們殺死了,自殘時殷紅的血,死亡、嗜血融入隔膜重新回歸羊水,歲月啊,夢裡花落知多少?

終曲後,沃蘭德放下無名的小提琴,萬物沉睡,獨我清醒,無可逾越。

獨自一人關在房間裡毫髮無傷,想攻擊他的人自然會受到反彈消滅,他精疲力盡地敞開窗戶,望向那片不屬於他的藍天,春風普照大地,過去與未來混淆,虛實不分的在他的眼前交織錯亂,坍塌崩潰的大宅,荒林大火蔓燒,只有翅翼、無血肉之軀的飛鳥掠過,稀疏的火花在空中飄浮焦香,滾燙濃煙與沖天大焰。
疑似看見男人的幻影,渴望著最後的希望粉碎,沃蘭德輕輕地走出被燒成廢墟般的家祠,反抗的農民們的身體正分裂無數的蝴蝶翩飛,茁壯了白日夢變形記。
所有的夢,美夢,惡夢,結束了,在荒蕪的盡頭,水源頭的洶湧急流,那銀白的水花,一切寧靜將淹沒喧囂。沃蘭德再次出發尋找伊芙林,意外地和男人久別重逢,以為他永遠離去了。       
柯布找到如他臆測的目標對象,早該在五年前血染魔都,最終被審判的復仇魔女,果然被沃蘭德藏匿起來,方才歷經殺戮的魔女,她再度被火灼傷,性命垂危,臉上掛著不詳的笑,他淡然想起自身的厄運總是被壞女人牽扯進去。
沃蘭德或許是他所有的厄運裡最單純可愛的那一個。

柯布非但沒有伸出援手,一把刀割開她雪白的肚腹,殘酷地摧毀沃蘭德最後守護的事物。是的,沃蘭德早已遺忘守護的意志,隨著魔女日復一日的花開腐爛,也代表他的正義導向太陽的輝煌覆滅。
天地間,沃蘭德的悲慟震碎心肝,他無聲顫抖,跌倒,幾乎爬向奄奄一息的伊芙琳,才意識到他畢生追求的正義真相,他的正義,從未守護任何人,一個人都沒有。
「嘿,沃蘭德,你滿意成長後的自己的模樣嗎?那其實是我,不曾擁有的憧憬。」
五年前燒傷的痕跡暴露在伊芙琳血流不止的肚腹,她睜開眼,纏繞眼臉的繃帶脫落,灼亮的異色雙瞳,臨死之刻,意識清晰,毫無悔意,想起即將回歸上帝的懷抱,她幾乎喜極而泣。
「我沒有對你坦白一件事,我的一生充滿迫害痛惜,我喜歡殺人,是貨真價實的魔女。」
「伊芙琳……對不起,不,妳不是魔女──」妳是我想要保護的女孩。沃蘭德說不出口,茫惘地看著她,她的存在不再屬於他的範疇,這是回憶場,一個童年,一座墳場,成長的回顧,告別,一切在瞬間變得太遲。
「我不想被解救||但是,沃蘭德,謝謝你。」
伊芙琳清朗低語,花瓣般的容顏凋謝,她如願尋求解脫,永久的長眠。他輕輕地放下她,手指一經流連,溫熱的遺體分裂繁衍百花齊放,只剩下嫩綠花莖的縫隙擦過扎傷流血的指尖。

沃蘭德昂首前行,永不停步的尋覓柯布,柯布沾血的臉廓流過狂風暴雨的激情痕跡。
他們之間的情節似乎永遠停留在過去。
「萬物主宰創建一個沒有罪惡的世界,便不再需要我這個導正錯誤之人,作為最終代價我將自滅,合理,千真萬確。」
沃蘭德愁容,內心千刀萬剮,聲音聽來如此克制、莊重地。
柯布瘋狂地笑了。
試著想像沒有罪惡的新世界。一瞬間,一股熟悉而巨大的虛空襲來,千瘡百孔,無知無覺。是生是死都是無聊。向荒蕪的涉足者終於停下了。
沃蘭德的身邊是他唯一想回去又想逃走的地方。

「我予你真正的自由,以為你永遠離開我了,為什麼你要回來?」
此生沃蘭德為了尋他,耗竭心力,終得見他,千百億劫的不可思議,不願重溫舊夢,一旦見面了,他便明白自己將無可救藥地愛著這個男人。
請輕輕地踩他的夢骨斷頸折,踩過生而悲哀的血肉,踩過想望是不滅的幽魂,五年前他的壽命早就停止了。
「我殺死她,你就能對我感到厭煩了嗎?」
柯布為了取得最終的勝利,愛憎複雜地呢喃,更像是對自己說,復仇之路在黑暗中光耀滿碎,你的目光,你的聲音,暖而宏大,燃罄終末將一切銘記。
「不,我早就明白這是必然的結果……所以我才隱瞞你,不讓你們見面。」
在片刻的沉思後,沃蘭德竟意想不到地回答。
魔女獻給他最後的成年禮,揮霍乾淨了。朝向無可挽回的棄絕覺悟,夢境的大門敞開。
柯布挑眉困惑,震驚,荒謬得不可置信,聳一聳肩,倒不討厭他的回答。
「今次,總算不遲了,再也不遲。」
沃蘭德的呼吸變得輕盈,沒有一絲吐息,濕潤的嘴唇微啟,塵世再無留戀。

可惜再也沒有,一個明天可以為你而活。
為你流淚。
柯布不吭聲,沒能聽明白沃蘭德在說什麼。
沃蘭德明白就夠了吧。
一切消失。虛幻的幻影,成千上萬碎片的火焰熊熊圍繞莊園,從死亡的大地滋生芬芳,混雜著無形的回憶,飄然落下的春雨挑動著隱鈍的根,仍然無法熄滅壯烈的火勢,柯布駐足不前,近乎愚蠢地望向前方,遙不可及。流火擦上沃蘭德的肩,骨,唾液和毛髮,直至金色的旺火熔煉全部的肉身,怒放花火魂魄,無與倫比的豐饒。化為新世界。

死者決絕地離棄塵世,而生者執迷荒謬地活著。

沃蘭德溫煦的,神性的,縹緲的表情融化,一種全然不同的表情浮上臉龐,平和,沉寂,猶如迎接春天的喜悅,溫暖的金光流洩,被自身的夢境吞噬,前往比虛無更虛無的夢境,夢裡尋夢啊,再無可能回歸現實干預,身體散發光芒,不再痛苦,不再幸福。不再為了我的幸福而痛苦。無論生命和死亡在沃蘭德身上什麼都不會得到。
柯布在最後關頭大徹大悟,他們面對面,目光裡沒有敵意,他眼化為湖,是柯布窮盡一生,永遠不能和解的事物,目送浮動湖光的花之碎片,洶湧,深不見底。柯布在墜落那片海之前,便收回視線,他見過載浮載沉的死魚,垃圾,一顆會動的頭,他只見過這個。
柯布欲有所言,卻找不到相應的詞語。少年的軀體漸漸變得輕薄、透明,一瞬間他不可遏止地發出悲吼,一股不明所以的痛楚牽連心臟至重擊胸口。
臨到最後,他輕輕地向前邁出第一步,一步步走來,搖搖欲墜,直到他終於擁抱住沃蘭德,誰也沒說話,頭頸交纏,骨骼相貼,溺亡般的抓緊彼此,彷彿血肉燒毀與之交融如煙消逝。
無盡的,千言萬語。

人們說惡貫滿盈,終有一報,往往是無果的。童話的快樂王子不忍世人受苦,捐獻自己的一切更顯人間無常荒涼。
良善與邪惡,相剋而生,缺一不可,邪惡是生存的一種方式,人類的進化意義,向善更有利一個社會群體繁衍下去,善惡的道德觀便是由此而起。
萬物主宰之上有著更無望超然的命運,沒有罪惡的新世界隨著至高者的泡影消逝,只有善良的世界是乾枯的,罪惡的種子必然無形播下,剩下一半善良的人類會再次品嚐罪惡甜美的果實,人類啊,始終期望混亂,罪惡,慾望,道德敗壞,即便明白秩序才是正道之途。
人生何其美,在黑暗中尋找一線光明。

白日夢境歸還現實,幻化蝴蝶翩飛的農民像是歷經一場漫長離奇的夢境驚醒,在對峙中休戰片刻,慶祝自己遲來的節日,一團火燒不盡遍地荒蕪,冒出升騰的濃煙被寒愴的晚風割裂,稀釋,風帶不走的熄滅了。
莊園國度徹底燒毀成一片廢墟,渦如是天啟騎士的瘟疫撤退了。
至高者從此下落不明。

導都立即派出審判官前往回收法典。河流的源頭生生不息,孵化成千上萬的蜉蝣,濃郁的松木林香氣散開,萬物復甦如是死亡般的靜美。
萬物主宰是一腳踩空後,回歸虛無之夢。
湧出魑魅魍魎的最後一道裂口緩緩修補起來,對世界毫無眷戀似的。
數十年後,象徵無政府主義的古朗德利尼亞帝國,變革歷經無數次的屠殺輪迴,世界劇烈變動,據說不死皇帝復甦了或者被革命者將之取代開拓新世。不死皇帝的真身與否不再重要,所謂的不死皇帝、至高者是象徵著獨裁威權,盤據人類社會上空的權力幽靈,就會有人群集脫離被奴役,反抗故此存在。超越個人的愛憎,將是人類與永恆的對抗。帝王專制解放後的自由是迎來虛無破滅,抑或創造另一座民主牢籠,願善念永遠不敗給人間的風刀霜劍。
歌舞方歇,人即滅絕。魔都流溢奶與蜜的礦坑正式枯竭。人類的歷史重蹈覆轍,終究無法改變歷史的進程,循環往復,繁茂旺盛,腐敗的遺體可以肥沃如石楠眠床,荒野上暮春的幽魂忍飢挨餓隨風成群呼嘯飛去,美夢可以皆為真實,就像血液一樣,從心臟裡流出,再流回,沒有多餘的線路,一切自然而然,宏拓無情無垠。千百年來如一日。

夢滴落土壤無聲。      
春暖花開。

死時之所遇,夢之至深處。  





白日夢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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