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22

Unlight x 佐王 鸛鳥踟躕10






鸛鳥踟躕 10












第十章

這是死亡的勝利,支持古魯瓦爾多一方的人馬戰勝了,並非是追求理想的上訴,更像是一場在無法挽回的敗局徒勞地械鬥。

貫穿隆茲布魯國境山脈的大河泰然自若地潺潺流逝,黑夜過去,太陽在私密地雨夾雪中露出來,形成一股詭美的美景,萬物似乎知道,卻始終不近人情。

「我,為了和平的心願,武力卻是唯一奪回王權的手段,我要的不是權力,而是終結王國內亂的無政府狀態,非得走上重蹈覆轍的道路嗎?」古魯瓦爾多的眼波如河水的動盪中備受煎熬,戰勝了慾望的心魔,一將功成萬骨枯,無論結果如何,都是妄求,往事紛紜,世間的人哪。

不確定的求生掙扎和慾望,吞噬了每個人,是那樣的赤裸和微不足道,劍身汙血斑斑的氣味仍使古魯瓦爾多本能上的歡愉,但握起劍的手在顫抖、自慚,毫無為戰勝欣喜,古魯瓦爾多擊潰他們,代價是死亡。如果不拿生死相抵抗,在世間便無法存活,古魯瓦爾多在戰鬥中受傷了。

「威廉,只有和平能呼喚和平,正義的行動才能帶來正義,我永遠不會是那一方的人,將來注定會有人來終結關於我的歷史,帶來全新的時代。」古魯瓦爾多悲傷而堅定。

威廉沒有回答,他倒下了,他的情況不穩定,手腕的傷非但沒有復原,身體惡化斷斷續續地發熱,威廉細胞的再生好似被一股異常幽冥的力量阻擾,他低下頭不堪目睹恐怖的傷口,他早已失血過多,器官功能漸漸壞去衰竭,卻又不完全死亡,他的靈魂頑強地駐留於此。

耳邊傳來窸窣的聲響,急促顫抖的呼吸聲迴盪在偌大蕭條的教堂,鮮明異常,他們驚愕跟隨在王身邊的勇士竟是一個不死的怪物。

「難不成只能有這種悲哀的結局嗎,這,就是人類的命運,永遠不能相互理解。」

威廉看清了,悲憫結論。無論是沒有趕上十年前內戰的威廉,抑或他如何在昨夜苦言相勸停戰,都是沒有意義的,回應他的是不堪一擊傷害,又合情合理,逼得他不得不做出選擇,保護他的王,內心翻湧。

古魯瓦爾多的聲音很小,幾乎沉默寡言,威廉漸漸地聽不見他在說什麼,沒辦法再臆測他的內心情緒在想什麼了。

威廉不由得嘆口氣,他太疲倦了,這一切毫無道理。

「我不懂,為什麼我的身體不能再生……」威廉語帶歉意,想起每個細節,一項接一項,這個世界及他本身就是謬誤,他復活體驗三次的死亡。第一次他和上古神獸生死決鬥,日日夜夜不停休,直到他終於嘆息的一刻,第二次他接受河水的撫吻不知時間流逝,第三次聆聽海浪連綿的浪聲,帶起七天的魂牽夢繞的湛藍。

威廉對不死之軀的認知重建崩解,失去平衡,一剎那,他失去意識,轉進彌留狀態,他竭力地抬起眼向外面望去,一無所獲,枯枝以一種畸形扭曲伸展,殘而未落的枯葉被雪渣覆蓋,搖搖欲墜,他才發現自己無法動彈的身體被古魯瓦爾多抱起來,踏出教堂,迎向破曉的霧靄。

「對不起,請求您殺死我,我才能藉由死亡,重新回到您的身邊。」威廉第一次不確定自己的死亡,能否藉此機會掙脫不死的詛咒和害怕從此離開王身邊的恐懼,處在矛盾的兩難中。

古魯瓦爾多彎身蹲俯在雪地上,環抱著維持最低限度魂魄的奉禮、全身細胞器官衰疲的威廉,他痛苦到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古魯瓦爾多答應威廉殘酷的要求,遠古的寒風自心臟的破洞中,呼呼湧上--

那雙剛才殺過人的手正溫柔地撫摸威廉的臉龐,落雪的天籟,有些濕潤,才勉強喚來一絲真實感,威廉顫抖著無法說話的嘴唇,漸漸地睜不開眼睛,索性閉上眼皮,對方瘦長的細指來回安撫,極其耐心地等待威廉死去,等待好久好久,他開膛掏心搏動的血詠加深,蒼白,一火即眾火,初火即終火,慢慢地,一個發燒的夢,鬼的狂歡。

黃昏中城牆傳來悠長的號角,在陰霾的雲層掩映下,不停迴響。

好似回到參與過數不盡的戰爭,軍營會用平緩餘裕的號聲迎接歸營的士兵。不,那是只能稱之為心願的迷蹤幻境,父親率領的守望一族漂泊數年終於回返王城的那一日,他回家了嗎?回歸生命正位──

是美好的未曾到達的地方,關於一個被天地遺棄放逐,越過生與死標記,越過國界、種族,善良得無可救藥的怪物,一夢千年的巨大回憶波濤洶湧,排山倒海朝他襲擊成支離破碎,他想起來了,全部想起來了!

看盡世間百態的悲傷和醜惡,像跑馬燈一樣從眼前流逝,他愛過,也失去愛,理解愛將通往何處,他做出決定,一如既往的做出一些旁支末節的美麗的事情,剎那間的釋然,寬諒,慈悲,正義,似乎通通形成光點,在腦海裡開始擴散,一點一點的,劇烈灼燒。

時間遷徙,時間不逝,圓圈不圓。

光線的運行結束前,黑暗的運動就開始了,無邊無際,延伸至盡頭,迎向他的是一整片肉眼無法注視的森然冷白的絕境,夢,宇宙,次元,時間的晶瑩本體,或許也能是一顆少女的溫暖的心臟。

威廉的根骨破碎成巨塊,他腳步踉蹌地繼續,踩著一片片的浮冰,遠方傳來少女快樂的笑聲,威廉才發現他竟踩在融化鮮艷的霜淇淋上,氣味香甜。

威廉睜著沉重的眼皮,少女的童踝輕盈跳躍的身影映入眼簾,他來不及思考,將眼前的少女擁入懷中,軟綿無力,真實的溫度觸感,她不是泡沫的夢。

「梅莉!」威廉大喊,他終於能和梅莉聯繫上了,他激動地想要表達此刻的千愁萬緒,擔心她的安危,這段時間是不是受到委屈寂寞了,想要傾訴,緊鎖喉嚨的話語湧至唇邊時卻啞口無言,有一絲奇妙的違和感,梅莉的神情冷酷,有什麼東西寄宿在她的眼睛裡。

「威廉哥哥,我最喜歡的威廉哥哥,回到我的身邊了。」梅莉開朗大笑,抱緊威廉,她依舊健康活潑,神采奕奕。

「梅莉,妳好嗎?妳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威廉不察覺有異,當下心疼地說,他必須彎下腰才能和這個孩子對視。

「我漸漸看不見您,冥冥之中有一股抑制力在阻斷,隔閡,我只能咀嚼您的垂死和痛苦,是如此寂寞和無力,我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但我拒絕與您分開的終結一刻到來,不計一切代價,所以我接受了。」

「妳說什麼?這是什麼意思?」威廉憂心了起來。

「說來話長,總之我現在能無拘無束觀測您的世界喔,不知不覺我的視點完全改變了,能夠看清俯視世間萬物,威廉哥哥身處的世界,是一個非常悲慘、絕望、沒有救贖的世界呢,呵,您的切身體會如何?」梅莉微笑,不近人情說出這些威廉無法理解的話。

威廉恍惚地聆聽,輾轉清醒,重新牽動起截斷的記憶和處境,他的神情驟變,胸口宛若被掏空、警醒,那是永遠不能縫補的空洞,要他屈服自身的命運,「所以,我真的死亡了嗎?」

這是和威廉想像中,截然不同的死亡,梅莉冷冷地看著他。

「呵,威廉哥哥的願望不是想死嗎?死亡即為永恆,夢境次元延伸無限,這裡就是盡頭,您已經實現了喔。」梅莉的眼神閃耀發光,呼喚殘破的心,愛而無情觀測著威廉在生之中、自身死亡的痛苦掙扎,在溫柔地將威廉放進夢境搖籃裡面撫吻。

「我必須回去,有非做不可的事,我從來沒有忘記對妳的承諾。」威廉篤信地說。

「在這醜惡的、充滿惡與傷害的世界,您付出的一切徒勞無功,毫無意義,您是最清楚不過的呀。」梅莉宛如聖母無玷始胎,懷柔地點醒,拿一把刀猛烈地插在威廉的心口上。

威廉疲乏不堪,他強忍著不斷地朝胸口襲來的倦怠和麻木,依舊沒有埋怨世界,憤世嫉俗過,對梅莉的一切深信不疑,聽從她置身在夢境觀測多重世界指引,尋找,尋找幸福──陽光,大海,隨著光影的運行降低,降低,邊界之河,寬廣陰沉的草地,蜿蜿蜒蜒,形成湛藍的沙洲落幕。

威廉不吭聲,徬徨恐懼揮之不去,卻不是因為自己飽受厄運擺佈,忽地梅莉無預警抽身,閃閃躲躲,威廉追上去,就是抓不到她,她純真飄渺地唱起童謠來,縈繞不去宛如惡魅,他轉身回頭,浮現在眼前的,不是重逢時,獲得神奇力量的魔法少女姿態,竟是生前她遭人強姦殺害的模樣,髮膚遍佈暴力的痕跡,碎裂的裙襬,小小的腿部間鮮血滴落,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起初,是因為愧疚。

後來,他決定將自己的鮮血及魂魄贈予了她,不只肉體,連同靈魂深處徹底碎裂的她,一點一滴的拼揍復原,像父親將家族的力量傳達給他時一樣,數百年來他打破禁忌,第一次將自身力量分享給他人。

很多事,再也回不去了。

明明她早已遺忘,宛如交換代價,也無法透過夢境回想起這悲傷的過往。

「威廉哥哥又要遺棄我不顧了嗎?」梅莉啼笑皆非,難以捉摸,忽地世故起來,「不喜歡我這個貧弱的、毫無吸引力,一無四處的女童模樣,還是因為古魯瓦爾多哥哥不在這裡?那麼,我可以變出一個古魯瓦爾多哥哥和我們一起玩!」

她慢慢走向威廉,像過往一樣擦乾他臉上的淚水,極其溫柔地安慰他,賦予希望。

「威廉哥哥喜歡長大後的我嗎?如果您想要的話,可以依照您的喜好變形,予取予求喔。」那受傷的孩子搖身一變,成為一個美麗無玷的女人,柔軟的粉色長髮,飄逸脫俗,舉手投足無一不美,是世間最理想的美女姿態,遙不可及的成長夢想,在威廉認知的現實中從未發生。

「不是這樣的,那都不是妳,對不起,是我害了妳……」威廉搖頭,慢慢跪下來。

「待在夢境的盡頭,就是無憂的烏托邦,不會有任何心碎,我想通了,與其從億兆的宇宙中,找到統計出一個真正適合您生存的世界,最佳完美理想的人生,我不會再讓世界傷害您一分一毫,要把您好好的保存起來才行。」梅莉宣告。

「我,可以問妳一件事嗎?」

「好啊,威廉哥哥想要的,現在的我都能藉由夢境實現給您,萬物無中生有,真理無所不能。」

「妳真的是梅莉嗎?妳究竟是什麼人?梅莉她……不可能會叫我放棄希望的,她是我見過最勇敢堅強的女孩,無論我們歷經了多少的苦難和分離。」

「我千真萬確是梅莉喔,喜歡天馬行空地寫小說,一直虔誠地把威廉哥哥當成白馬王子的女孩,啊,我洩漏這種少女心思的天大祕密,您是不可能知道的。」梅莉談論起自身的語氣像是旁觀者,每一句話語宛如漂浮的氣泡,若她想要,透過話語和書寫,就能成為虛妄的真實。

「妳絕對不會是她,她在等待我救她才對,明明她困在夢幻中,比誰都脆弱無助,會躲起來偷偷哭泣怕我擔心,我卻什麼都辦不到……告訴我,妳究竟是誰?」威廉戳破了荒謬的夢,望向此刻半明半滅的她,女人的血肉登時像一團毒蟲鑽動,變形曲解,消散,巨大的黑洞籠罩威廉,她,不,可以說是祂,祂貸借她的雙眼,向威廉見證一切因果來歷,娓娓道來。

「妳究竟對梅莉做什麼?快一點把梅莉還給我!」威廉悲憤地低吼,整個人潰堤,彷彿他頭一次選擇宣洩對這個世界的憤怒無力,少女無所動搖,沒有顯現人類的情感。

「那個女孩向宇宙貸借了何謂可能性的世界,早非是她的一己人類身軀能承受的限度,她為此付出代價灰飛煙滅,我只能貸借她的雙眼去哀悼,從今以後,我即是她。」少女娓娓道來。

梅莉因為威廉的不死之力獲得特殊力量,使她同樣陷入生死迷途的異常,梅莉的存在形同威廉的側面,現實與夢境,永遠不能在真實世界相遇,猶雙生火焰,可以彼此感受鎮痛、無形的干涉影響,書寫的故事結束,在火的身體裡,慢慢壯烈,枯竭殆盡。

宇宙本來就可生成億兆無窮的時空多重世界,亦可能處在不同的狀態,其存在無任何聯繫,無任何資訊互通,使梅莉必須親自探索,往返的每個世間既是真實、也是虛妄的,她用已身渺小脆弱的肉體,脫穎而出生與死的概念,一再而三親自體驗著宇宙時限的交錯並行,時長時短,有時比光線快速,有時安靜地孤懸宇宙虛度數千百億萬的流年,她離奇地沒有陷入瘋狂,天真單純的,一心一意替威廉尋找可能性的幸福,一個可以使威廉遠離傷害,幸福健康的世界,其餘的盡是遺忘,向遺忘垂直下墜,猝然地一切隱隱指向悲涼、虛無,最終只剩下空洞的世界。那是我自己。意識與肉體分離,困縛在夢幻中幻滅,承受不住被其名宇宙的空白概念侵蝕破滅,夢幻少女最終和虛無的宇宙交錯融合,產生了獨一無二的多重宇宙世界意識的聚集體。

曾以為萬物無窮盡,對其一無所知,如今瞭若指掌,她成了類似神靈的浩渺存在,大部分的人性被併吞消逝了,徹底的多重世界觀測者,如今在威廉面前的少女,她無疑是梅莉,也絕非梅莉的混沌存在。

「您願意向我說些話嗎?說些溫柔的話,讓我忘記死亡。」

黑洞豁然而至,混合著往昔少女的神智與思念,向威廉娓娓道來,告訴故事終結的初始。

黑洞幻化成人型,梅莉已不完全是他們相遇時,威廉所懷抱希望的女孩了,她的瞳眸寄宿著不詳的天擇釋義,細思極恐,唯有凝視之眼絕非謊言。

「無論我找到多少個可能性的世界,都不能挽回你的不幸,我沒有直接收束干涉世界的能力,我只能重新找到下一個世界,觀測,紀錄,並耐心等待結果。」梅莉說,忽地改變稱呼語氣,不再偽裝掩飾了,關係截然不同了,她蛻變,坦然接受開始,完成,從此意明神靜。

「我也是妳觀測的世界其中的我嗎?」威廉提出一個非常荒謬的問題,他不明白梅莉如今是用何等目光檢視他。

「是,但也不是,所有的多重世界的威廉裡,只有你是從星幽界來的,我錯過了好久好久,終於找到你,這是所有可能性世界兼具的命題中,我歸列成:可能,偶然,必然,不可能,你是唯一的真實,造就一切的開端和終結。」

威廉慢慢地理解她的話語,似懂非懂,斟酌開口,「我是妳開啟、延伸、追尋夢境與多重世界連結的要因,無論妳要怎麼試圖打破干涉,因果命運的結網,只會換來相似的結果。」

「我進入夢之境地,我聆聽你的聲音,觀測自己所愛的身世,這是我的紀錄,如果這個世界的您不在了,那麼世界對我再也無意義,只有毀滅一途。」與梅莉心智融為一體的宇宙意志主宰,殘酷的謎開誠布公,混合梅莉強烈的私情,和天擇非人化亦無區分。

「妳不能隨便把生命稱作一個紀錄,數據,統計化,即使萬物的消逝在妳眼中如塵埃,我相信每個生命都具有尊嚴、價值和回憶的。」威廉悲傷地應答,然而,他很清楚秉持的信念在這盡是弱肉強食、戰爭,貧富,如牢籠的社會體制中足夠笑掉大牙,卻不能心懷善意地擁有嗎。

「生命太過脆弱渺小,宇宙放眼望去只有虛無和死亡,你所言的意義,那都是人類擅自決定的,就像人類在萬古開拓建立文明信仰的系統,才有諸神創世傳說,卻不知何謂真正的天擇萬物,死亡才是完整的存在,生生死死,從來不會影響宇宙的運作,就連我最初體會的、出生為孤兒,與你的相遇的短暫光陰,是我最美好的童年,也是我人生的全部,最終在戰亂時被異教姦殺,那無法順利長大成人的人生,在浩瀚的宇宙面前,也不過是一瞬稍息的事。」

梅莉清爽的笑聲如銀鈴,宏觀地慢慢咀嚼其撕裂吞腹威廉的信念。

「千真萬確,像人類這種永遠自相殘殺,無法從歷史記取教訓,不懂萬物的恩惠,擅於遺忘的矛盾生命體,只有死亡才能和解,最清楚這項道理的不正是威廉哥哥嗎?」

威廉沒有否認,她句句屬實,然而他沒有遺忘。

「……妳讓我想起來,我遇見妳,還有很多美好的人,發生一些極小彌足珍貴的事,是妳把我從地獄裡拯救出來的。」威廉微笑,聲音有些暗啞,透著依舊說不出的疲倦,思念,冰釋前嫌,使命運渾然完整,美的不可方休,「我希望我能在某個小鎮的街道與所愛的人們相逢,哪怕一次,妳說得對,我曾希望過,它們從未發生,我從未如此希望過其他事。」

梅莉滑下了淚水,無論她是不是過去認知中的女孩,威廉決定一樣會溫柔地呵護她,接受她的一切,還有她衣裙的白,皮膚的白。

「在我的夢境留下來吧,這場夢是我獻給你的禮物,最美的理想鄉,不再有傷痛,等待你歸返的現實人生只有未知與苦難!無論是我,古魯瓦爾多哥哥,你的父母都會在這裡永遠陪伴你!」梅莉溫暖的雙手朝向威廉,可以讓人永遠心醉沉溺在夢鄉的擁抱,不會有任何傷害與缺憾。

威廉淡淡地搖頭拒絕,他堅定地不再受到動搖,他的目光完全沒有避開她那宛如宇宙黑洞,足夠把萬物吞噬的雙眼,沉默,屏息,轉眼之間,梅莉認同了他,也無法透過力量干涉真實了。

「我現在的世界,還不知道結果嗎?」沉默良久,他顫抖地開口。

「未知正是未得預言,未獲證實者,便是生命的根基。當你越靠近故鄉,不明原因,我和你的力量漸漸地不受控制、毀壞,在面對生為真實的你,我全然無知,這將是我最後一次的觀測。」梅莉歌唱,她的面容非常平靜,令人驚悚的平靜。

「妳很清楚我的不死體質,我會來星幽界絕非我的死亡所致,若身為肇因源頭的我真正的死去,妳就可以停止觀測吧,回歸最初宇宙平和的狀態。」他們四目相對,在梅莉一樣的面容下,他找不到一絲過往如她的痕跡,他確認她不存在了,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我干涉了多重世界被其吞噬相融,這是我咎由自取的結果,但我與你鎮痛共生一體,恐怕我也不知道,我的魂魄是寄宿在你的心臟上,最初的我從未離開過你。」

梅莉說,也就是最初的梅莉,平凡的梅莉,孩子的梅莉,不受夢幻侵襲意志的梅莉,她的肉體無疑是灰飛煙滅了,是當年威廉獻出詛咒般的力量,治療修復梅莉破碎的身心,一小片純潔的靈魂碎片,極微小的存在,不慎掉進威廉的心口於此縫合,受到威廉的保護,威廉曾浪跡天涯尋找她,完全沒有發現她就在身旁,她的靈魂純淨是沒有意識的。屍體中有唯一的嬰兒,誕生出詩歌。

這一刻,威廉靜默專注地聆聽自己的心跳聲,光芒沉息,怎麼會從未發現呢,他不禁泫然欲泣。

「梅莉,妳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指引我來到這個世界?若我有一瞬產生不同的意念和抉擇,即使在星幽界的我,都有可能延伸分裂去另外一個平行世界也說不定,還有我的不死之身為什麼會──」種種滿腹的疑惑急著威廉一連串脫口而出。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的能力會出現異常,你可能是因為我的關係,正如同我也會被你影響,我能做的依舊是觀測,紀錄,等待命運的結果,我不能干涉真實,我看見古魯瓦爾多哥哥在離開星幽界之後,他前往的世界只會有一個,他打破平行世界的定律,他是一個非常純粹,自由,行動與信念貫徹始終的男人,所以不可能會分裂出無數混亂的世界,他所存在的世界就是真實,而你的命運,就是要追隨他,前進吧──」

梅莉莊嚴地舉高魔杖一揮,夢境空間瞬時裂開了,輕如透明的薄膜,事已至此,他們要告別了。

「我們不能再見面嗎?我是不是該說些……」威廉感慨詞窮,他們木然佇立之間,凝視這一片絕美夢幻的光景,此處是世界的盡頭。

梅莉的臉上浮起一抹微笑,意味著分離的時刻到了,威廉的悲慨之情無以復加。

威廉必須離開,回到現實的人生,他的意志堅決,一道閃電照映在他的臉龐上,無法阻擋──世界用痛苦親吻他的靈魂,他將以歌聲作為回報。

「威廉哥哥,再見了。」梅莉突如其來打斷,語氣輕柔,純真地,現實與理想就此分割,對立,再也不見。

「妳將長眠我心。」以永恆的思念來忘卻死亡,他疲倦地撫摸胸口,屬梅莉的靈魂碎片,呼應著身體的脈動和呼吸,千真萬確的活著。


在離開夢的盡頭前,威廉鞠躬邀請了眼前這個既是梅莉也不再是梅莉的女孩,她答應了,兩人都笑了,笑出淚水,整個夢境空間如一圈圈年輪,光點,日日浮升,溫暖湖水的肚腹成為舞池的中央,明白那是一片片古老記憶裡,夢境的碎片,交替閃爍,澎湃,浩瀚,如歌如舞,一圈又一圈,如歌如泣,一圈又一圈,告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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