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來臨之前一望無際的十四行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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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型月FGO、CCC、摩訶婆羅多考察吸收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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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春泥蠢蠢欲動,落英繽紛。
誰在春天裡歌唱,沒有陰影就顯不出光。
他佇足在唯一不被雲所遮蔽的天空底下。屬於他清亮的光芒照耀大地,填滿了萬物皆有縫隙,至深的悲歡與幸福,就什麼都不賸了哪。
誰在春天裡歌唱。
春天的名字是你。
關於郵差的啟程,如果不騎腳踏車,他會在夜深人靜時,從小小的漁村出發了,穿過香蕉林和檳榔林,踏遍青山望斷綠水,沿途採花集來,聆聽小鳥歌唱,獨身的老虎也經常出沒,萬物的爭鳴望之生畏,如果走累了,那就找一個樹洞躺下,以野果果腹,盡情舒展身體睡去,綠蔭的山谷溫暖,河水流過砂岩,陽光綴點在漣漪裡,流進在他潔淨的足踮起的一點碎光。
來到詩人的山莊,傳來了喧鬧,他相隔一個籬笆放眼望去,苔蘚灌木肆意綻放,拽起思緒般不顧及我滋長,如同詩人慎密豐美的創作,一朵腹之花,有時近乎偏執折磨心靈,猶如靈魂的延伸,花的根鬚為高潔信念,它愈是生長,愈是反襯自身的醜陋不堪。
迦爾納怔了眼,山莊第一次聚集著這麼多人,如此熱鬧,進進出出的工人,搬卸裝箱的行李放在卡車,搬家遠行是一樁大功夫。
窗明凡淨,詩人走出來了,抬頭挺胸,一身淨朗的白衣西裝,俊美的容貌,蓮花似眼,雨潮墓碑如淚湧般,是不能為母親而流,回到昔日的完美。
阿周那揮手示意,工人們向他行禮,讓開一條通道。
「歡迎。」阿周那微側的臉,朝他看過來,目光短暫的停留在他身上,無端使人懷想,不動聲色般的隱忍某種情緒。
落下一絲輕雨,胳膊的涼意讓迦爾納想起什麼,看了周圍忙碌的工人提議,「我來幫忙吧。」
「謝謝你,但我不需要你的協助。」阿周那做事一向完美,搬運的大部分是收藏的書籍,服飾,藝術珍品,卻是賣掉所有的一切。
迦爾納輕點鼻尖,眉目沉沉回應,身體不自然地僵直站在原地。
阿周那向工人宣布今天突然有急事,請他們先回去吧,明天一早再過來,他們便把一部分行李開車載往漁村了。
阿周那再度邀請迦爾納入屋,拉開房門後是空無一物的廳房,寬敞空蕩,迦爾納這才遲疑反應過來動身,他們隻字不談離別兩字。
「好一陣子沒見到你了,你在做什麼呢?」阿周那噓寒問暖。
「我在花店打工。」迦爾納穿著一件新的紅色襯衫,才意識到自己忘記脫下圍兜,從郵件袋取出一朵含苞未盛放的佛桑,神秘且純樸,連同一疊厚厚的信件交給他,最後一次履行郵差的責任。阿周那有請郵局先過濾情書,暫時囤放在郵局等待日後一併寄回皇城,剩下的是戰報、出版社、烙上皇家徽章的重要信件。
「送給你的花。」迦爾納淡淡的說。一朵花,是他一天的薪水。
「這份工作很適合你,但我希望你能領到相對應的酬勞。」阿周那把佛桑放在裝滿清水的花瓶,又開始在迦爾納面前挑信,這一次,反倒從重要信件挑出一封未過濾乾淨、不小心遺漏混入的情書,上頭圈的橡皮筋鬆掉了,其他信件散落在一旁。
「我不在意那些,他們有提供我三餐,再說也不是真正出力。」迦爾納好奇地看著阿周那的一舉一動。
「我會祈禱著你能在幫助他人的同時,不要讓自己餓肚子,才能擁有力氣去付出你所珍愛的事物。」阿周那理性、柔勸的嗓音不帶有道理批判性。
「謝謝你的祝福。」迦爾納無欲無求。雲淡風輕的低伏與淡泊之背後,隱藏太多的傷害。
阿周那由衷感到一股不平等的剝奪感,卻是他與生俱來的環境一直都在對他人做的事。迦爾納有貧者見識的大智慧;寬待一切即是大胸襟,是眾生一道不可磨滅的距離,空氣與陽光一般的自然。
阿周那轉過身,他深呼吸,從皮箱取出一本藍皮封面,燙著金色字體的筆記本,迦爾納的名字,陽光從縷空雕花的窗簾照進來,落在藍色筆記本燦閃生輝。
迦爾納搖頭婉拒。
「如果將來有了屬於你的詩,可以把它寫下,這是送給你的筆記本。」阿周那溫醇地應允,望著他眼湖的尾端綻放四季。
「我有通過當詩人的第一階段嗎?」迦爾納猶疑地收下它,指間翻動著雪白紙頁光滑如綢緞的藍色筆記本。
「顯然沒有,但我允許你進入下個階段,由你自己決定。」阿周那無情地回答,目睹他那泓波紋,人生盡數盞亮起的眼湖,屬於他的溫暖永久不熄。吉娜可所言的,沉浸在詩境中冥想的迦爾納和平常的迦爾納沒有變化。他們尚不明白的,也就意味著迦爾納就如同詩本身的存在。
天空在哭泣。比喻是語彙的綻放,不全然是語彙的意義,迦爾納絞盡腦汁都無法明白,天空為什麼在哭泣呢?他能替它擦拭落下的雲雨嗎,他不能。草木大地需要天空的眼淚滋潤,否則將乾枯凋零了,所以他不能。
「天空在哭泣……但萬物需要它的眼淚才能活下去,我不感到哀傷。」迦爾納以自我存在方式重新詮釋了比喻。
「像是你。對我來說是撫慰,對我來說是刺痛。」阿周那揚起眉,一樣不感到哀傷。眼光餘角,在鋪著紅色格紋桌巾的木桌上的螞蟻加快步伐,追逐陽光和蜜糖罐。
「唔,你的話……我可以理解成新的比喻嗎?」迦爾納咕噥道,清靈的眉宇皺成一團,完全不明白了。
「可以,就那樣認為吧。」阿周那不可置否聳肩,溫柔的聲音在寧靜中沉沉迴響。
「迦爾納將接受阿周那的挑戰,永遠。」迦爾納接受了,珍惜地把藍色筆記本收進郵件袋。
「為什麼要優先拆開那封信?」迦爾納望著他手上的信,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又問一樣的問題。
「偶爾,也想做沒有意義的事……為我拆開信朗讀吧。」阿周那旋即坐在單人的雕花木椅,舉手投足的高雅,力持鎮定等待對方的朗誦。
「我沒辦法應付比喻。」迦爾納拆開信,彷彿陷落在無法地帶的意象,單純地因為露骨且抒情的文字臉紅了,信件裡無一不歌頌阿周那以豐沛的情詩俘獲她們的身心,他一句話都唸不下去。
阿周那望上去幾乎要被逗笑,好幾種複雜的神情在他臉上掙扎,最後變成一個勉強的笑。
「我每一次寫情詩,都是在戰勝我對自己的厭惡。」接著,阿周那緩緩開口,在紅塵孤獨的詩人書寫膾炙人口的情詩,自欺欺人一般,駕馭文字御風而行,他曲解、不愛任何人,賦予精煉深情的詩句,只為贏得勝利,也讓他離開皇城,能倚靠豐厚的版稅生活。
迦爾納的眼睛浸潤在周圍的光,渴望和不確定性的凝視。他走向阿周那,一手撐在他身旁的扶手,另一手撫上他的臉頰,拇指停留在他的嘴唇,輕輕撫摸,微微乾裂,好像這樣就可以撫平那些哭泣過的皺褶。他彎腰攬住阿周那的肩膀,繼而緩慢地靠近他。
「阿周那是最強大的,所有人將伏地投降。」迦爾納把他擁入懷中,榮辱與共的情操,一個未能察覺的執著,「情詩……你會寫情詩給我嗎?」
「不要。為什麼你要這樣問?」阿周那偏過頭,鄭重地駁斥,一想起他,書寫的文字就失去力量,他是矛盾的,可以虛情假意寫熱烈歌頌愛情的情詩,唯獨無法坦誠面對迦爾納。
「沒什麼。」迦爾納回答,拆開下一封信念道,白淨的臉龐洋溢著對阿周那的喜悅,以承載堅定的信念語調:「恭喜阿周那先生得到文學獎了。我們應該慶祝一下。」
「我做任何事都很優秀,從不慶祝,不過……」阿周那一向把勝利視為理所當然,也必須要得到的東西,陷入片刻的思考,因為迦爾納想起了他所不能遺忘之物,他飛快起身從紙箱裡取出一個神祕東西,一個小小的木箱。
木箱突然發出聲音,裡面的天然礦石連結著線路發出震動,咕嚕咕嚕的跳舞起來,一首輕快的小提琴頌曲。
「是收音機。」迦爾納結論。
「不是,但也是收音機的一種,可以錄下聲音,重複幾次都可以。」
「重複多少次?」迦爾納的好奇心追根究柢。
「你想多少次就多少次,聽多了,再絕妙的想法也像廢話。」詩人懶洋洋地回答迦爾納孩子似的問題,隨即播放,記憶再次被喚起,煥然一新。過去人們錄下對他的祝福,朗誦他寫的詩歌,也有著他的詩集在皇城秘密出版的交換消息。
「我們讀了詩,為您的幸福健康舉杯。」迦爾納跟著收音機一同唸出來,雙腳穩扎在地。阿周那訝異他以清朗嗓音有模有樣的吟誦,耳朵頓時燒燙。
「你讓我想起寫詩的初衷,我必須寫些什麼來,幫助那些探求人間的至善,以及為此受苦難的人們,然而這些艱苦都無法扭曲你的光輝。」
所有年輕時代的天真僥倖,一次用盡,無能為力阻止謊言和傷害,沒辦法永存事物結晶而至美的瞬間,僅僅是想要抓住些什麼,不要失去它。情感的殘缺無法自然癒合,將抱著傷痕繼續走下去。
「真正不完全的是我。真正受詩歌、因你啟示的是我。」阿周那純黑色瞳仁裡燃著熾亮的光彩,他望向迦爾納低語,遠遠勝過花言巧語的情詩。
一朵玫瑰是所有的玫瑰,一個無可取代,獨一無二的玫瑰。隱藏在巨大的花蕊裡的秘密。
「因為有你在,我才能努力過來。」阿周那說。
「是你讓我重新開始了解自己。」迦爾納澄澈透明,恬淡的豁達,無須言語,語彙無意義,微笑起來不說話,弓起指節輕撫他的臉頰。
「……收音機就放在這裡,不拿走了,你可以對它說話,等我下次回來。」阿周那撫摸著會發出音樂的小箱子,不經意地道出最溫柔的告別。
或許阿周那的餘生裡都會在清晨醒來時,他們已在夢中相聚,可他將再也無法確定,迦爾納能否在夢境之外,真實的活在世界上。
迦爾納親吻阿周那柔軟的髮旋。人們朗誦詩歌,祝福的語句勝過音樂的洗禮,清越如潮的笑聲圍繞,安靜地聽完後,他們沉浸在巨大的靜默,悠緩起舞,人的一生中,少有如此幸福的事。
「我的母親發生意外過世了。」阿周那沉湎於感傷中,僅僅是如此。電報傳來孤獨的號角。迦爾納為他的母親死訊流露出心碎的動容,阿周那驚訝地看著這樣的他,一瞬間心中的所有思緒,入林遠去。
母親的歌唱收錄在收音機,她還活在那個小箱子,某個斷弦間的奏響,老磁帶緩慢地回首過去,無耳無唇般的歌謠,蜿蜒無盡──太陽,河流漂去了孤零零的故人一筐;我的生命啊,不令你流逝,除非賜福於我;一旦得到你賜予的福氣,我當棄你離去。
「你的事情,我始終明白不多,並不影響我的判斷。無論我的想法如何,甚至我阻止你,你都會繼續勇往前行……想望人生。」他們的命運和義務從來不是走在一條線型,卻糾纏不清,焚燒殆盡為止。
阿周那直起身體,自嘲般的挑起嘴角,想必在他臉上一定露出迷惘吧,「你相信我,是吧?」
「或許我從不相信任何人。」迦爾納竟出乎意外地殘酷低語。
旋即,他看著阿周那深陷在痛苦無助中被他第一次拒絕的神情,不由低下頭去,醞釀著該如何道歉才好,可能多說或少說一句話了,抑或著他的本性是與阿周那截然不同的極端空缺性,施舍不倦,求善不厭,純粹的不近人性、虛無飄渺呢,「對不起,因為我一向只做自己認為正確之事,寬容著世上所有一切,生來死去,自由自在的施舍之道。」
這時,迦爾納背對阿周那,陷入一股難言沉默,寂靜的室內主體被收音機的雜音取代,他們的呼息成為了模糊背景,與此同時,心裡的愧疚與掙扎不安再度捲土重來。
迦爾納微仰起頭,重新對上阿周那閃爍的目光,那是微不足道的眷戀,選擇解放未來的崇高,太遙遠了,憑藉執著追逐他的背影遠遠不夠,徐徐低語:
「對於生活在底層的人民而言,尤其是像您這樣的大人願意聽信一個賤民所言,貧富、人世的苦與難,甚至是生與死,在我眼中不過是一個輪迴交替,簡單的,順從的,一切是命中注定,有各自的業果,然而你挺身反抗著所有不公的一切。」
「你想拯救著不可能中依稀存在的可能性,即使結局只有迎來毀滅,也在所不惜。所以我不能予你任何評價;我不能相信你;我不能認同你。否則那將會否定你所做的一切努力。」
短暫的瞬間,感受到一種超然的明晰。兩人彷彿和冥冥中的某個劫數相遇,遠遠不能解脫。
「或許我倆比命運本身更加無可救藥。」阿周那笑出來。
「我要擊敗你!用我的方式理解真正的你,是最適合的。可現在就沒有我能為你效勞的事嗎?」迦爾納極端的思考迴路,或許同樣只有阿周那能夠理解。
「不用擔心,馬嘶替我處理後事了。奔喪、國王駕崩,皇親對我下達英烈的獎賞,終於解除我的驅逐令,對苟延殘喘的人則是懲罰,亦開拓一條榮耀的大道。」阿周那嘴角浮著一絲若有如無的笑意,聲音喑啞,透著說不出的疲憊。眉宇間是與生俱來的君臨者英氣,不怒自威,親而難犯的特質。旁人可能會認為他是在自投羅網,這對王子的復仇記而言是最恰當的抉擇,重回架空王座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奪取,創建一個和平的王國。
「是的,我早已明白你將會離去。但是我認識的那個馬嘶嗎?」安然沉浸在收音機裡母親歌聲中的迦爾納做出回應,突兀的疑惑打斷。
「沒錯,我自己也很意外……畢竟我們數年來早已生疏、毫無交集,杳無音訊,不提這些會令你為難的事了。」阿周那苦笑。始於相遇,止於遠離。日後這樣的經歷還會有,目睹自己或他人的離去,通常阿周那都是會轉身的那一個。
「情誼是不會改變的。」迦爾納篤信,簡單的。沉浸在旋律中,如同這個魔法小箱子。
阿周那並不徇私,其中,有著最令阿周那心痛和懷念,母親對兒子的愛自然被收錄在收音機裡面。
「這是你母親的歌聲、呢喃耳語,我不明白,從未見過她,她的聲音令我產生一股熟悉既陌生的懷念……還有無法言喻的悲傷。」迦爾納閉上眼,第一次真正認識他的母親,彷彿從孤兒回歸寬容無垠的母體,一個非常溫柔且慈愛的女性嗓音,血緣的連結始終是至高神聖的。
「我拋棄母親流亡,我跪叩她永別不見,這是命運予我的苦行。而她出家遠離凡俗,也意味著斷絕母子關係。母親的死亡反倒在意料之內……卻沒想過在那之後會遇見你。」阿周那雲淡風輕地面對喪親之痛。
想像著宛如野火肆虐的森林中冒出的滾燙濃煙,貢蒂與自己的祭火結合,已達到至高歸宿。所有的業不會消亡,他將無情承受業與懊悔,繼續走完今生今世的輪迴,明明他是虔心渴望自己和所有人斬斷因緣而絕滅,永不相見。這樣來世就不會有悲傷了。
迦爾納把阿周那拉到窗框分割的陽光下俯身親吻,阿周那拉攏一層薄紗,他抬起睫毛,黑色眼珠深不見底,如果光線足夠明亮,就會融化成明亮的蜜色。
在一片金色的嗡鳴,他們閉上眼睛親吻。那一天,隨著洶湧、渾沌的洪水消退,漂流在大海上,浪花沙粒沖刷身體,趨光而來,盈滿、循環反復,沒有逃跑,背棄,大海是寬容平等的溫暖腹地,漲潮時把躲在泥沙的幼生螃蟹啃噬一空,帶來初生與死亡。我愛你如愛那大海,以為你可以帶我去往他方。
「洪水將你我重生了。然而什麼是無窮無盡,我連喪母之痛都能毅然吞下,卻依然無法覺悟,為什麼人的一生就是如此痛苦?」阿周那悲嘆,無盡的挫折和庸碌,來不及完成的事,身不由己不過是逃避的藉口罷了,不願安放自身的恐懼,形成一種之於阿周那靈魂本質的矛盾荒謬,不惜泯滅自我都想要擊敗荒謬,向迦爾納諦問最不可解的萬物之謎。
「迦爾納,回答我!」詩人歌頌革命,哀悼死亡,窮盡一生都在追求真理,憎恨邪惡,至善的絕對,生命的意義是什麼?為什麼他的一生都在漂泊,徘徊在痛苦與慾望之間?為什麼愛與被愛,都是令人感到如此疲憊的神傷?
「……你熱愛著生命。」迦爾納的答案。音樂嘎然停止。
然而那與存在本身亦是兩回事,死亡其實是比生命更如常的狀態,逝者如斯,一切收穫和失去都要付出代價,終將成為你。生命是黑暗裡閃爍的光。願意做為一把炬火照亮,付之一炬。
哦!我願意相信生命之美
一念無明
眼中盡是苦法
如是我求無生
倘若孤寂是必經之地
當我仰望
蒼穹無盡/耳語無限/天道有常
閃耀星辰無為冥冥命運
是我不能抵達永恆孤獨
孤獨是你
但也不能是你
我迅疾瞥見你的容顏
用千年的時光為我燃燒照亮
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距塵世
扶搖而上
你是明亮的星在我胸膛消逝
迦爾納吟詠生命的詩,泛起栩栩星亮的眼波,無非是答案,目睹生命本源的無意義衰敗。
詩人的惘困望著他唸誦著曾經寫下的詩歌,他們在世界的盡頭相逢,冰涼的風雨凶猛急抽打山莊,堅硬交錯的岩石鮮明而活躍,必然存在世上的事物,最終詩人便心碎地不再質疑。
阿周那想要覺悟,喉嚨再度無法抑制湧上噁心,他摀住嘴,迴避迦爾納的視線,被他緊緊摟住腰,從掌心後嗚咽出聲抽噎,話語被打碎成斷斷續續的音節。「可是呢……每當以為我真正好起來了,現實又輕而易舉將我打回谷底深淵……」
「我的心生病了……時常聽見另一個聲音再跟我說話,那不是我,我把那個聲音稱為黑,我從前都裝作沒聽見,漠視他的存在。」
黑走近我,目光殘酷,鑽透血肉,如細針刺紮進我無法碰觸的大腦深處的病灶,鎮痛共生。
音量很低,隔著掌心有些模糊,確實聽見了。阿周那的腦中嗡地一響,彷彿有東西在雙耳間爆炸。
兩個靈魂不能共存一個軀體,明明黑替代他消失了,過去每當困入絕境,黑會不擇手段,果斷奪取他的意識求生,獨自承受著負面的情緒和記憶,真相是阿周那的主人格無法容許世界存在著人性之惡,所精神分裂誕生出來的次人格。
彷彿聽見黑的聲音。將自己曾經最醜惡、黑暗扭曲一面向迦爾納坦然泣訴,再無隱瞞的謊言,繁花徒徒吹落,心的靈敏和撕裂將自身的全部投擲在寫作中,在孤絕裡燃燒著生命的柴火,虛妄地渴望繁花盛開,花的結果,將那苦澀的果實吞入。
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比誰都討厭夢,渴望著孤獨,諸如此類這樣的庸俗而厭煩的比喻,美好的世景粉碎,人間的苦難在他眼前如跑馬燈掃過,從親眼看見父親被殺害,是權力鬥爭的犧牲品,身心如臨撕裂,年幼懵懂時的幻聽愈清晰,感覺到肩膀的重擔,憎愛無度,在謀殺的童年裡成長,終至形成一個鮮明的人格在耳畔中重現,他反倒責怪自己,會疑惑自己為什麼能夠假裝不知道,視若無睹、醜惡無恥的活下去?
「黑會指使我,說出我從未有的想法令我感到羞愧噁心,叫我不要再忍耐,把眼裡所見的一切破壞,殺死那些傷害你的人吧!我為你喝采!該如何和他一樣無情而絕對──我無法殺死自己。」
「另一個聲音曾要我把你殺了,你不能再靠近我了……不,這恐怕全是我自身的渴望,和黑無關。」阿周那對迦爾納的愛如翼月生漫溢安睡的大地,這是一種絕望的情歌。舒不開的鬱結,懼怖的黑暗占據了阿周那的心,淚水模糊他的眼睛。迦爾納不說話,親吻他的眼睛,舌尖舔著他濕潤的眼睫毛,迦爾納抱起他進入空蕩的主臥房,把他輕放床上。
阿周那流亡世界各地期間,某一夜,阿周那在旅館回神,才發現自己穿著雪白睡袍,沾染鮮血,床下塞了一個奄奄一息尚有一口氣的男人,那是暗殺者,明明他早已習慣用武力當下驅趕走他們,卻從來沒有使用過如此殘忍報復的手段,他深刻明白了,他走向鏡子,看見活生生的形影相貌,那是隱藏的人格在關鍵時刻主宰了他身心。
「我早就知道了,關於那個聲音。」迦爾納的話語像是強光目眩,照耀迷途,令他只能羞愧地閉上眼睛。
「有幾次,我聽見來自你那破碎的夢囈,我反倒覺得黑所做的一切,都在守護你──現在有我在了。」
不把黑的異常混亂的存在視為病徵,寬容深愛著阿周那的一切,他那不可言說的秘密。
「但是,黑現在如我所願消失,我聽不到聲音了,為什麼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阿周那流浪著去無法流浪的荒蕪,他與悲傷和解,馴服住絕望,仍然存在身邊,卻無法再傷他分毫。意識到能夠拯救自己的,竟是過去遍體鱗傷的自我,便無法再憎恨和恐懼了。
「我認為黑始終沒有離開你,他只是先去遠方等待你,因為你的心靈無邊無際,總有一天,你能夠再次聽見他的聲音吧。」一沙一世界的廣闊無垠,迦爾納守護觀望,阿周那從那純粹冷冽的藍瞳尋不著任何能用詩譯的情感,他的凝視蘊蓄足夠的溫度,將他高熱吞下。
一朵肥脹的雨雲飛舞,不小心被由石頭堆積的山峰割破了肚子,天空在哭泣,溫暖的雨水滴落在屋頂上,木門嘎吱作響,伴隨收音機的祝福和詩歌,他們就這樣數小時相擁聆聽著雨聲,向心靈至深呢喃。生命甜美……生命甜美。
阿周那翻身醒來,盈滿睡意,在完全天亮前的黑夜裡反覆醒轉,迦爾納安穩地睡在他身邊,陰影彷彿無數隻蝴蝶停駐在他的身體。
「我想要你,可以嗎?」一有動靜,迦爾納睜開眼睛,便抬起拇指抹過阿周那濕潤紅燙的眼角,他又暗自飲泣了,傾身親吻他的臉頰與鼻尖。
阿周那被淚水浸透的肌膚濕涼又泛著紅潮和鹹味,在他潔白的掌心裡顫抖,濕淋淋的睫毛不住顫動,掠過牙齒,迦爾納低頭啃吮裸露在眼前的肌膚,喉結、頸側,彷彿下一秒就會破碎,在他懷中一軟,呻吟出聲,聲音低啞柔軟,掰開凝視細緻的臀縫裡的瀲灩,把勃起在穴口來回頂弄著,阿周那便敏感地立刻濕透了,腿根充斥粘稠的精水。
「進來……」緩和的情慾再次漫開,阿周那徒然低吟,要他進入自己,像溫暖的潮水般吸附著他,深深的渴望結合。
迦爾納濁重地呼喚他的名字,重新把充血的炙熱緩慢地挺進後庭,促狹的停頓讓阿周那的身心如同被融化,紅燙的穴肉翕動著收縮舒開,隨著挺進擺動直到身體再度被溫暖充盈,汗水淋漓交纏,他上昂的性器在潔白平坦的小腹摩擦,迦爾納便再次握住他的性器套弄,輾過前列腺,要他一起高潮,迦爾納射完伏在他身上喘息,與此同時,阿周那的白濁液體也灑滿在他的腹部,也流淌胸膛。
拂曉透過佈滿水珠的窗戶漏進來,勾出迦爾納側臉的輪廓,讀不出情緒的冰冷,微冷的手掌摩挲阿周那的臉頰,他便細數他眼底那琉璃似的光澤無暇,在喘息中相望的眼神,彌漫著一時無法退去的悲傷。
「迦爾納、你在悲傷嗎,哈啊啊……」
迦爾納沒有回答,緊接而來,又是一個吻落下,極盡纏綿,壓著他發顫敏感的腰側,把他的手肘往上舉,嗅聞著腋窩的氣味,突來伸出舌頭舔吻,阿周那難掩驚嚇地推開他,換來合而為一時綿密溫柔的唇吻,滾燙的身軀纏綿起伏。
迦爾納挺動腰桿撞進更深,阿周那向後仰,卻把雙腿勾上,急切地尋求著更粗重的摩擦,使迦爾納無所顧忌地一次比一次深入撞擊著前列腺,在強烈且漫長的高潮餘韻,阿周那的大腦神經蒸騰,眼前彷彿被一道熾亮光線利刃刺穿,肉體激烈的撞擊是緩慢而紮實,靈魂的融合卻是轉瞬即逝。
「阿周那,如果你開口,說你需要我,我就會義無反顧追隨你的一生。」天光未明,雨水的氣味漫進房間,無語凝結,一場毫無預警,再度傾盆而下的大雨,碎落,淹沒街道,吞噬沿海,他們的身軀還躺在床上,擁得緊緊,迦爾納歛下眼,額頭輕輕偎靠他的,輕撫著離愁的別緒。
接連好幾天,他們都因被雨季困在山莊,斷絕外界聯繫。
阿周那徒然渴望,能將洪水來臨的一刻停留永遠,卻輕輕地搖頭。
「我很自私……我希望能將最美的事物和回憶,留在這個地方,永遠不會被破壞,被我親手破壞!」阿周那的聲音破碎。過去,現在,未來,他的人生都不需要迦爾納。
將遠離愛,回歸他那無窮盡的正位。一旦放棄吟遊詩人,重獲王子的身分,他可能會被當作政敵再度推向險境,或者反過來利用他累積的民望,來對抗反叛者,然而阿周那傾注理想的世界,再次眾叛親離──真正血洗宮廷也說不定。他也願意和鄰國政治婚姻,結婚生子,穩固權力,這就是出生在統治者階級的思考,單純善良生活的迦爾納是不會明白的,不願意將他捲進來。
「只要你能幸福健康就好了吧。」早有預料,迦爾納唇角聳動,一個淺淡到不足以稱為笑容的表情,他摘下從出生到現在就形影不離的黃金耳飾,放在他的掌心。若一生都與我無關的你,能為你唸一首詩。我便能在刹那,半行的瞬息,翻越死亡來見你。就算告別天空,你還是擁有一片海。
「親生母親留給我的,送給你,希望你能看見它就能想起我,我會陪伴在你的身邊。」迦爾納說。這是我唯一的懇求。輕柔地擦拭阿周那臉上的淚水潰堤。
「我怎麼能收下這麼重要的東西……」
「對我來說一向是身外之物。」迦爾納靜靜看著阿周那。大概除了他的命,他已經沒有東西能奉獻了,對阿周那隻字不提的是,母親給他的東西,還有一半的玉塊,在幾年前吉娜可酒館破產欠債,擅自把它典當出去了。
世間喧囂繁華,有苦有樂,而若存溫柔,生命之悲不以具象的形式存在詩歌。
迦爾納擁有一切,從未認為自己生而不平等。旋轉、高舉雙臂,站在唯一不被雲所遮蔽的天空底下,即使白天,也將有星子遙遠地照耀。
他清淨無上憫世,善惡皆出人間,剔骨割肉將一切不平視為平等,在他眼中都是美麗的。這是屬於迦爾納的詩歌,永遠不會衰滅,綿長一生。他已經把自己的愛戀和悲愁奉獻世界,留下了光。
迦爾納是來告別的。但請原諒,我一句話都無法傳達給你。
仲春庭院的屋簷,在那蒼老的菩提樹之下,一顆顆露珠在碧綠葉脈閃耀著光輝,曾經的大雨滂沱,阿周那視線迷離,無所顧忌地流淌淚水,迦爾納放開他的手,透明的身影浮現水霧,天空化晴般的離合。
驟雨啟程,洗去足跡。
雨過天晴。
阿周那和屬於他的天空告別了。
×
二元對立的心境,寂靜之上還有絕對的孤獨,如若星子在天邊閃耀,高掛另一次元的世界,那是無法觸及的境界,一面之緣,然而你依然是那麼寬容啊,渡我。
我願成你在塵世的後盾,然而你是如此遙遠,遙遠到在我胸膛發亮後輕易消逝,我只能留下對生命之美的讚嘆。
因著有你啊。
那些從你生命中錯身的,讓你覺得美好的一切,或許是對自我和未來的期許吧。人生發展的無常,抵達生命最美的境界,儘管只有一瞥而見,依然嚮往著追尋。
下一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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