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 Summer Diary 泰C
男孩，還有往後的一切，從她的名字開始，殘煙的夏天與破碎的時空變遷，就這樣交錯著互相開啟、反響，步入清涼水潭中深潛的記憶。
願妳／你幸福快樂。
初夏的風開始獨立了，揮手後蟬翅的光掠過她的眼臉，遠離春末的纏綿。C.C以為可以分神更多，以為可以悠晃到更遙遠的世界。她想起他有多執著她，她當時並不知道，他在尋覓她，而她自顧自逃走，拉開無解的距離，她發現她不能將兩片時光縫接在一起，一切緩慢下來，將近結束時，憂傷爬上她的心頭，在蔓延， 可見如白堊地。
他傷心的眼神，那擁抱，凝在C.C掙扎的眸中，小心地密存在她的心中，即使許多年後，她離家千里之外，生命本是憔悴，糊塗地將其嚥下，他是她一生中最初的迷惘，當時擁抱的實感還殘留在她的身上。
送走艾茵回到故鄉後，渦The Eye終究分崩瓦解，C.C才開始承受後果，知道自己將會無處可逃，卻從沒想過將親眼見識地獄的實景，她沐浴在無數炯炯眼眸之中，充斥各種絕望、痛苦、深淵般的靜待實現的慾望，她沒有一腳踏進陷阱，沒有被死亡擊倒，聽見邪惡少女饜欲享樂的笑聲，她很憤怒卻束手無策，只能枯坐在虛無中回憶，她想起她的第一次家庭出遊，第一件作品，第一個朋友，第一隻寵物，第一場畢業舞會，十八歲的生日……惟獨泰瑞爾從來不屬於每一項，她總是親手摧毀和他的每一次，亦是最後一次。還有一種名為願望的東西，盡是零碎的片段，空蕩蕩的心思，安靜地發酵，感懷著不得善終的情感，還是無法回頭的青春呢……
在人間，有一種願望，有一種善良，與她恰如其分。她已分享給艾茵，願能分享給泰瑞爾，分享給她深愛的每個人，分享給她失去過的每個人，幸福快樂。
她在破碎的時空裡吟唱，她闔上雙眼，她的一切變得褪白而靜謐，裂成兩半，映照的神情如行雲一樣安寧。
直到得知洛斐恩導師離開導都這一天為止，C.C一直漫不經心地承受夏日蔓延開來的炎熱，汗水一路從頸項流到鎖骨鎖住，C.C淹沒在其中，街道、城市、陌生人，一切都令她無法專心，竟如此疲倦？
泰瑞爾告訴她，他曾來到她家，她的花園很美，在房子和人車來往的街道之間建立籬笆牆，是很好的主意。C.C沒有像往常向母親報告今天在學校的學習研 究進度，她滿心歡喜地將泰瑞爾的建議告訴母親，母親卻冷淡地回答花園一向是賽因茲負責管理的，與她無關，她無權修改無人機的裝置。
賽因茲沒有回家。
父親被指派到地上世界成為連隊工程師，幾乎每半年休假回來一趟，才倉促地見一次面，賽因茲的名望依舊對C.C造成不可抹滅的影響力。C.C擁有不輸給賽因茲的才智天賦，她確實是天才，在學業上名列前茅，光芒閃耀，一直是泰瑞爾和同期生追隨的目標焦點，惟獨她不認同自己。
她時常躲在被子底下拿起手電筒偷看犯罪推理小說著迷地無法自拔，她的瞳眸中燃燒起晨星般的光亮，沉溺在理想鄉，逐漸駐足了她內心柔韌的基底，好讓她可以繼續一天算一天過日子，不切實際造成的生活影響，彷彿在真實的世界霧裡尋花，首先，模糊邊緣人際社交關係，最先不考慮的後果便是她開始配戴起厚重的眼鏡，潘德莫尼有近視矯正雷射手術，她沒有接受動手術。
泰瑞爾在學校人緣非常好，享盡鋒芒的風雲人物，他們沒有太常交集，認識多年的同期關係，男女之間容易讓人誤會，C.C在校內盡量避免和他來往被側目，很多女孩子戀慕他。他同樣和C.C被安排菁英式教育，他也是洛斐恩名下最優秀的學生之一，即便洛斐恩為潘德莫尼的科技帶來莫大的貢獻，為人新奇古怪，崇尚不符合當代社會環境的浪漫主義的原則，打破潘德莫尼墨守成規的教育風氣，凡事想要和他學習知識的孩子，不論階級種族差異，都可以到他的研究所，他會親手沖泡一壺紅茶。
首先第一個課題，教他們組裝一台玩具遙控飛機，雖然沖泡紅茶的工作最後是C.C負責善後的，洛斐恩和賽因茲關係非常友好，在賽因茲離開後，洛斐恩把C.C視為自己的孩子疼愛，對不聽話的孩子也是如此。
泰瑞爾在無線遙控飛機裡面藏匿一個輕巧獨立、不受主系統監視的核心裝置，那就像該死的屍變病毒一樣，凡事遙控飛機經過的範圍，有效力的電磁波會癱瘓城市的精密微機械運作，可惜他現在還沒有能力擴大範圍，他仍然需要一個穩定的傳播媒介定點。
泰瑞爾逕自離開喧嘩的人群中心點，他從來不屬於任何人，主動走向坐在教室角落恍神的C.C尋求一個專業意見，眾人對泰瑞爾不受控制的行為惶恐地議論 紛紛，惟獨C.C不考慮後果，忐忑不安又不放心地和泰瑞爾一起思考著如何解決眼下問題，因為她真的覺得泰瑞爾現在需要幫助，她不能不管他，不能不管需要她的人，往後也是如此，她總是倉促地來不及考慮自己。
即使處境危險，她打算趁泰瑞爾不注意時安置一枚抑制晶片，盡量不會讓太嚴重的事情發生，好比讓它只會是撥打一通電話，音量被干擾，聽不清楚對面的情人的甜言蜜語的惡作劇程度。
她不自覺切入專業模式侃侃而談，長篇大論毫無一絲溝通罣礙，泰瑞爾立即理解她的專業語彙，激動地宛如天衣無縫結合她佈下的天羅地網，他百分百認同 她，卻精準地拋出一個申辯的質疑，不約而同燃起她的求知慾，兩人熱切地討論，猶似童言童語，即將要實現一個異想天開的夢，他們開始動手，弄得滿頭大汗，上 課鐘聲響起，完成傑作時，卻被洛斐恩無情阻止。
學校剛才災難式的斷電，斷絕各種管道的所有媒介，一分鐘過去，自動恢復，宣告失敗。洛斐恩聽完始末，只是耐心地要泰瑞爾在他面前拆解親手做的寶貝， 它永遠不能起飛了。順便柔聲叮嚀C.C不可以在上課空檔寫觀察日記，以及不可以隨便答應同學幫忙，C.C前陣子全心觀察一隻在教室窗外的松樹上，那裡有結 巢的鳥兒，牠們選擇在這裡重新生活，這是多美好的事，不是嗎？
「洛斐恩導師，我們確實有很多好東西必須學習，」泰瑞爾百無聊賴提出異議，學不會教訓，「在開始吃東西之前，得先確認鍋子底有什麼料才能吃得暢快。」
「泰瑞爾，你和C.C這一次做的非常不錯，你們齊心的設計仍然有缺失需要改善。」洛斐恩嚴肅地說，即便那是不容辯駁的犯罪行為。
「請求您告訴我要改善的原因！」泰瑞爾激動地低吼，就差最後一步，他不會放棄，永遠不會放棄！
「孩子，你今年十二歲，我已把你視為卓越的小小工程師，有想過這場惡作劇會對潘德莫尼造成多麼鉅變的影響力嗎？」
C.C從未見過洛斐恩如此嚴肅恐怖的一面，C.C第一時間難以適應，眼眶泛紅，害怕地移開視線，又忍不住目不轉睛盯著泰瑞爾的神情閃爍，沉默，氣氛緊張不安詳，洛斐恩舉起年邁的手朝向他，她以為洛斐恩會動手教訓他，下一刻，泰瑞爾真的哀哀叫──見泰瑞爾咬牙切齒，洛斐恩拉扯他的嘴角，用意要他有些事必須釋懷才能真心微笑，他從來不懂，不懂的事不只如此。
洛斐恩忍不住笑出聲，雙眼中深藏慈愛，C.C立即從驚駭中清醒過來，她哭了出來。
「這就是為何，」泰瑞爾忍著疼痛狡黠地說，他終究扯開嘴角笑了，「我們仍然常談論著蕾格烈芙大人做出的判決。」
母親交代她今晚仍要留在中央統籌中心處理工作，放學後回到家要吩咐無人機準備晚餐，不要又忘記了，C.C對著螢幕乖順地點頭，她的臉頰脹紅，呼吸唐突地混亂，在急促與窒息之間，話來不及說出口，母親已關掉通訊裝置，C.C只好默默地將滿腹話語塞回去，她肚子餓了。
C.C在下課後搭公車，坐上最後一排的靠窗位置，她應該要在前一站下車的，可她的雙腿動彈不得，心跳撞擊著胸口，她緊抓著百褶裙襬不放，直到公車逐漸駛離熟悉地市區街道，開上一條平整卻蜿蜒的公路，沿路塵土飛揚，盛開的細碎白花，暮色降臨，一天的耀目與酷熱結束後，天空被寬闊深沉的銀河籠罩住，彷彿這才是世界最真實面貌，她闔上雙眼。
兩小時過去，終點站到了。C.C睡醒，恍惚搖晃地踏足前門，她注意司機猶疑的目光，她泛起侷促地微笑，連忙道謝便小跑步下車。
司機眼熟這個怕生的孩子，每天獨自上下課的孩子，有確認合格保障乘車安全的居民識別證，然而，在另一個孩子前一刻向他說明，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還是離開了。
C.C在終點站下車，她沒有思考後果，她離開總站，現在道路兩側的土地盡是休耕地和荒地，廢棄物紛紜雜沓，她才開始正視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瘋狂放肆的行為時，後果便無可預警的降臨，生活是無可遁逃的溽熱。
她決定將今夜歸為一場自我放逐的旅途。
「月亮探出頭，為什麼不回家寫作業？」男孩冷漠的聲音出現在背後，他正是她人生的第一個後果。
「泰瑞爾，你怎麼會在這裡？」C.C臉上帶著無可名狀的驚駭表情，她記得他的家是反方向，雙方父母關係使得她在學齡前便認識泰瑞爾，幼稚園課程結束，他們一起被統制局安排兵裝研究教育，已然從出生起一刻決定人生，放學後，他們自然有默契地走回家，他們很少談話，約十分鐘到公車站的路程，爬上一層又 一層的階梯的天橋，亮起綠燈時，泰瑞爾會握住C.C的手過斑馬線，C.C有時也會主動牽起他的手，這還不算一天的正式告別。
他站在對面等候，與她反方向遠去，不耐煩地踢著路邊碎石子，時刻表延遲，整個班次消失，她小心翼翼地回望遠方投來的心思，無法回應，她上車望向窗外，而他目送她離開，每天都是如此。
為了解決這個浪費時間的窘境，前幾天，他親自到中古零件行，花了一天一夜組裝一台具有特異功能的腳踏車，至於他到底裝了什麼東西，C.C不敢知道，他就開始利用它代步，自由自在，也不害怕增加出生菁英家庭的孩子被綁票的危險途徑，浮在高空中的潘德莫尼，社會福利醫療科技環境完美無缺，無人機優化人民生活起居大小事包辦，治安管制森嚴，監視範圍無處不在，卻也造成最底層的不滿，醞釀犯罪的社會結構，他直接在校門口揮手道別，C.C曾默默為此憂慮過，在 她印象中，他是無所不懼，而她如此怯懦。
「妳一整天心神不寧，妳沒有發現我跟妳搭上同一班車，我坐在第一排。」泰瑞爾忽略她的問題，他正在觀察四周尋找有趣的東西，顯然地，完全沒有，失落、無聊、焦慮浮現在他的神情上，「除了妳不知去向的心思，原來妳的身體也會跟著四處遊蕩？」
「你才錯了，為什麼要跟蹤我？」C.C嘆息一聲，同時懸宕的心平穩舒展地放下來，因為對象是泰瑞爾，她才可以這麼自然的呼出口。
「只是無聊，今晚的和諧是恐怖份子。」泰瑞爾厭厭地說，「妳該回家，不然明天要補交的兵裝設計作業無法完成，妳今天已經該死的遲交了。」
「我……我只是忘記帶去學校！」C.C赧然驚呼，那瞬間，C.C以為謊言會被泰瑞爾不留情戳破，她想泰瑞爾是知道的，她的作業簿一片空白，她心思太雜，畫不出一幅槍砲設計圖，泰瑞爾知道實情的話會生氣的，他總是向她大發脾氣，而她無可奈何，害怕傷害他，兩人又好似不曾擁有一份關係，為何要沮喪？
沉默。泰瑞爾不吭聲，她想要向他爭取些什麼，卻不知道如何表達，也不了解她想要從他的身上得到什麼。
「沒想到潘德莫尼竟會有這樣的地方，這裡沒有生命的氣息……」C.C無處可逃，急忙找別的話題，她輕巧的腳步凌亂，遲疑，月色融合了她的足跡。
「在往盡頭直走，就會到飛行甲板的交界處，有不少菁英異端和通緝犯被審判官追得無處可逃，就跳下去了。」泰瑞爾說，男孩的臉龐如臨一股離地的恍惚。
「我們住的世界原來真的有盡頭啊，該怎麼說呢，交界的另外一端是地上，如果我有一對翅膀的話，呵，怎麼可能……」C.C思緒不切實際地飄移，如果能在夜晚變成具有科學力的妖精的話，她想念在遠方的父親，會不顧一切飛過去偷偷探望，盡量忽略泰瑞爾說出的恐怖超現實，看來彼此在意的方向顯然不同。
「C.C，那種事情有比妳自己重要嗎？」泰瑞爾打斷她的妄想，逕自走向她的前方，C.C連忙追上他，他們再次一起走，直身前行，面對一彎明月，若即若離，形影不離，密不可分，潘德莫尼灌輸起地上世界皆是落後文明，非黑即白判定，壁壘分明傳承，然而，各人皆有途徑引領去解生命之謎，在廣漠的黑夜籠罩天與地，交錯反響萬物的生生死死，無高下之分。
「不盡然如此，我一直想著很多事情，像是洛斐恩導師上個月出差到地上，從此一去不回，抱歉，泰瑞爾。」C.C溫婉地微微一笑，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時間從來沒有經過她，沒有長途跋涉，然而，她的呼息將成迎面來的月光，她的軀骨披覆著銀河的布幔，無情地帶走他的一切，讓他一無所有。
美好的時代終將過去，男孩將成未來災難的關鍵核心，從他的心臟驟然形成一個鉅變黑洞，她是他夜色天空高掛的芒刺，鮮血汩汩流出，沒有被星子照亮。
遠處的城市影影綽綽，在淚眼中模糊一團，結巢的鳥兒失去蹤影，淚水從她的瞳眸流出，夜盡深沉，無語凝結，充斥她安靜的哭泣聲，釋放出所有童年和青春累積的悲愁，夢到遙遠的地方。
泰瑞爾充耳不聞，就是凝視她：「為什麼要向我道歉？」非常輕緩，非常低聲，帶刺的，苦楚不已，在月光裡流向寂靜。
「我總是讓人失望和無趣，你今天也是這樣看待我嗎？」C.C眼眶泛紅，她在今天坦承自己有些寂寞了，她提不起勁面對未來每一天，畢竟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妳永遠是眾人的焦點，別再讓我說第二次，妳是要讓我氣餒嗎？」泰瑞爾幽幽地低語，夜色低迴。
「啊……對不起……」C.C明白她又做錯一件事了，永遠的。
「我送妳回家。」泰瑞爾意志鮮明，細碎的星子灑在黑夜裡吞噬男孩的笑容，C.C目光遲疑地在他的微笑下怯生生地點頭，他的存在之於她，熟悉如眼淚。
在黑暗中，他們朝向駛前迎來的光芒奮力呼喊招手，坐上最後一排，C.C在泰瑞爾的肩膀沉沉睡去，在即將到站時，車停下來，宛如發出迴蕩的哀鳴，泰瑞 爾把手溫柔地放在她的肩膀上搖醒了她，於是，那殘煙的夏天，生命中的愛與失落，她不可拂逆的命運，關於青春的始末，她的旅途終將結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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