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15

荒漠 上 Unlight x 姬王子






荒 漠




2014寫作耗時半年三萬字的中篇故事,2015年以少量紀念性質輸出紙本完售不加印。以後大概也不打算出新刊了,可是不會放棄創作。
現在回頭看來,這並非是一個能讓人和我自己愉快欣賞的故事,相反地,給我帶來強烈不堪的精神負荷打擊,如今願意公開坦承面對那時候的自己的艱辛,貝琳達升上R5就鼓起勇氣釋出故事分享紀念吧。最喜歡復活光影小家庭惹(超無關)
全文依據光影等其他人物R卡時代考據和捏他私設有。
網路版本有刪去一小段我覺得不必要的情節。

生活並非遺忘而是偶爾想起的瞬間都會是美好的。



























把你一個人留在山上。
把你的劍放回原地。
把你的夢托付給我。
把你的身影輕輕地埋葬在太陽裡面燒灼成我的淚水。















托雷依德,就快要到了!托雷依德永久要塞……布列依斯駕駛著被稱為快船的小型飛行艇,擔任潘德莫尼的審判官職務之後,便熟稔駕駛飛行艇於穿梭天空,雲朵的形狀變化萬千,夕陽從山巒之間落幕,黑夜降臨,他看不清楚儀表板的信號,便是打開燈,座艙呈現一片微光籠罩他顯得疲倦的身軀,陷入駕駛座的皮椅,一縷淡淡的光照向指南針,他此刻還不明白,他的餘生,是用來追尋荒漠的,他漸漸看清楚座艙裡各種冰冷的儀器,他在儀器表上審視自己思緒也隨之進入黑夜,思量腦中掠過許多事,他發現對古魯瓦爾多的思念竟能讓他一路追隨來此,然而,他此趟的目的不就為此而來的嗎?追憶又令他產生莫大的懷疑和憎惡,除了梅莉雅,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足以存在他的眼底。

布列依斯再次已執行任務為由,夢遊般的逃出牢籠,清醒後還是要回來的,夜色讓他無法分辨山谷和森林等物標,卻隱隱約約看見燈光,儀器位置燈的閃爍和村莊呼之相應,覆蓋在人民文明之上的東西在地表上呼喚著光明,卑微的燈火,彷彿能重燃起失去的希望,戰火始終像陰晴不定的流星殞滅,他維持一貫態度冷漠,置身事外的泰然,飛行艇穿越無數的暴風雨之間,一如穿越地表上無數的戰亂四起的國家,戰爭引起所有不可避免的苦難,抵抗與投敵,饑餓與寒冷,殉難與無恥……皆與他無關,重新為自己建構出一個截然不同的殘酷的世界,承載著他與梅莉雅的理想鄉,穿越月光的間隙,彷彿四方平穩的抓住天空,象徵自由的天空。突然的,機身被拉進一股呼嘯的狂風,在氣流裡搖擺騷動,布列依斯不禁在旋風中掙扎,他警醒的思緒被一句話穿透全身,讓他一度無法分辨所在之處,進入由夢囈拼湊出來的時光碎片,時光的顏色是由影子與碑石形成的,世界彼此嵌合。

「古魯瓦爾多,像現在這樣連隊結束後再見面的機會不多了。」

「你今天不打算要殺死我嗎?」古魯瓦爾多忽然一陣厭煩地問。

「總有一天會留下紀錄的。」他逃避地說。

古魯瓦爾多平靜地笑了,他們之間的結束並不適合大聲宣揚,「我即將要出征戰場,一去不回。」

布列依斯聆聽著他的聲音與來自內心深處的聲音交相敘述,殘缺,嘶喊,陷入一股矛盾、衝突與事不關己的壓抑沉默--

他看著古魯瓦爾多,對方也專注回望他,一種奇異荒唐的僵持在距離不遠的兩人之間急速拉鋸開,又突然的從再次的交談中作為結束。

「布列依斯,無法留下繼承人的王,總有一天也會被抹殺掉,快點趁現在殺死我吧。」

碩大的黑夜吞沒日漸蕭條,腐朽,憂傷,深幽靜寂的華麗皇室,又能透過終生束縛在王室的王,透過王高貴的存在,點燃起偉大王國輝煌歷史的星子,直至王死去超脫成不朽,王的靈魂是墳墓,長年累月,永遠的。

他們一同看向遠方高塔上的國花旗幟,布列依斯早已提前領悟到,那是古魯瓦爾多漫長一生中最後的歷史縮寫。

古魯瓦爾多轉身,走向王座,妖異的瞳色流露出善感之情,他靠上椅背,唇邊揚起嘲諷似的愉快微笑,他的一句話,一個愛撫,一聲呻吟,都能令布列依斯回憶起對愛情的惘然,如今古魯瓦爾多是一具木然、沒有靈魂的高貴軀殼,傾注出陰鬱與死之慾望的妖氣。

「布列依斯,你的眼睛很美啊,這就是死亡嗎,你正在死去……」

古魯瓦爾多心醉沉迷說,布列依斯亮麗的紫色虹膜隨時光流逝,黯淡無光,關於眼睛裡的回憶總有一層抹滅不去的哀傷與悲苦,布列依斯是在無法分辨天與地交界處的偏遠小鎮出生的,天空是遙不可及的、沒有光芒的白色,在陽光下照的閃閃發亮的田野間,川流不息的河流經常變成泥漿,接著便在陽光下質量變硬,成為土地,故鄉並不屬於任何的國家,風景清純,土地貧瘠,物質生活的匱乏,貧窮與苦痛,風景與人永遠無法擺脫蠻荒的氣味,他早期的童年平靜,純樸,非常孤獨,過著循規蹈矩的生活,直至他聽見妹妹呱呱墜地發出哭泣的聲響驚醒了他。

布列依斯閉上眼睛,他的絕望是如此純粹,無論是曾經歷過的生活歸屬感,愛情的滋潤,第一次的性體驗,青春期的憾動,姑且不論這些加劇的幸福感多麼強烈,都無法完全驅走他的絕望,每一天他都在迫使自己遠離命運,心生困乏緊縛之感。

責任是釘在牆上的,幸福不是,還有巨大的自由,自由的體驗是最艱難,永不可能的!布列依斯在十五歲離開故鄉進入連隊是為了與家人再次團聚,他從童年時期便將希望寄託在教育,期盼總有一天能得到與眾不同的力量擊退渦的迫害,守護家人,給予更好的生活,在數月後進入連隊時,他比一般年輕旺盛、血氣方剛、愛出風頭的少年們相較起來顯得不引人注目,他沉著冷靜,遵守社會規範,毫無影響他渺小珍貴的希求,只是隱藏在內心深處,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他非常樂此不疲地學習,廣闊的森林,狂熱的森林,慈愛樸實的父母,年幼的妹妹用力舉起手揮別的身影深深進駐胸中。

布列依斯在連隊適應表現的非常良好,他沒有特別懷念故鄉,遺憾的是與他同期的連隊生裡面,都沒有人與他同鄉,甚至很多人再加入連隊以前便早已相識,他很容易在人群裡面成為落單的人,當然他從來不介意,另外和他一樣落單的同期生就是古魯瓦爾多,因此自然的形成一個認識的契機,布列依斯的性格並不會想主動與古魯瓦爾多產生交集,他們充其量是點頭之交的關係罷了。

在布列依斯加入連隊前便聽聞過關於古魯瓦爾多‧隆茲布魯臭名昭彰的過去,一個來自布隆海德城大教堂鐘聲響起的聖地出生的王子,他完美的繼承隆茲布魯王國的歷史、靈魂與血肉之軀。

連隊是由導都潘德莫尼成立,工程師降落地面所組成的負責清除渦與受難者的軍隊,召集世界各地願意在死亡邊緣戰鬥的勇士,渦的存在,在當時仍是少年的布列依斯一無所知,布列依斯的故鄉是偏僻荒涼的小鎮,在天涯海角之處,隔著一大片森林、荒野、交錯的支流,終究和外界與世隔絕,外界不見得會接受他們,就連走出森林之外離他們最相近、長年與商隊貿易的繁榮小鎮都排斥從森林出現的人們,雙方之間產生無法跨越的分裂鴻溝,他們只得以在區域賴以為生,自然、安逸、狹小自主的世界度過餘生。

布列依斯第一個所知曉的渦,是他獨自一人走出數天時程的荒野森林,因為有時他們也是需要森林的物資進行貿易,他走出森林便看見相鄰不遠、富裕,遙不可及的城鎮被與異世界相連的黑色漩渦吞沒,他沒有選擇逃回森林,他知道逃不開死亡的,他無法對魔物不停地在渦的核中心出沒的情景視若無睹,殺戮的氣味連同氣溫升高--他無法講求仁慈與道義向死者進行哀悼,卻藏匿起來留守最後看著城鎮完全消逝於塵土,一小時內化為空無,渦的黑色核心縮小,暫時停止運作,魔物四處在殘骸肆虐,他擔心著它們會不會走進森林裡面襲擊,布列依斯評估自己、包括所有鎮上的成年人都沒有能力對抗魔物的屠殺,束手無策的布列依斯決定回到故鄉,要帶家人徹夜逃走,就算希望是如此渺茫。

布列依斯看見一群陌生的軍隊出現,他們收拾完所有的殘局,布列依斯再次選擇停留下來,差別在於,這一次他鼓起勇氣主動去接觸他們,他們自稱是連隊戰士,拼上性命要拯救世界的英雄,和導都潘德莫尼的工程師達成合作,為了要讓紛亂的世界再次回歸和平,並用可以守護家人的重大意義邀請布列依斯加入,他們需要年輕人的力量,布列依斯嚮往聖騎士的美名答應他們。

直至終局,布列依斯成年後背叛連隊,投靠同樣對他而言遙不可及的潘德莫尼,才明白他加入短暫四年的連隊被毀滅的真相並不是成功拯救世界,實際上是被為了防止混沌元素不當研究利用,被不明的高層人士利用完殲滅。

渦是通往各種平行世界的連結點,延伸出不可思議的混沌元素發展性,工程師做出研究不慎後果,引發巨大且無法收拾的苦難,怪物吞噬當今的家園,很多人類居留的城鎮已不復存在。

連隊駐地會隨著渦的出現,指派任務的中隊會尾隨進行移動追蹤,集中訓練生固定在伊貝羅塔的連隊基地本營。

年輕的王子曾經說他是從遙遠的國度渡船而來的,隔著一片海洋千里迢迢來到連隊基地,瞬息萬變的浪花在他的目光中漾開,擺脫束縛,追尋自由之路。

他人即是地獄,而他自己則是唯一死去的人。

故事。故事開始了。帶著一點點的哀愁,許多的美麗。

兩人各自的自我中心與專斷獨行形成一個交會。

古魯瓦爾多進入連隊成為眾人輿論與目光焦點,他的腳程健步如飛,動作敏捷快速,膽識過人,判斷能力明智聰明,力量如一柄利劍,會隨著年輕的生命越發光亮,獨樹一格的魅力在實戰訓練完美表現,王族的血脈傳承令他成為天生的領導人物,他永遠是一個複雜的存在,混著綿密細緻的歌謠,流傳著恐怖的黑色童話旋律,相異的聲音在他身上交錯重複敘述,黑暗,血腥,夢囈,殘缺,悲傷,哪個才是真正的古魯瓦爾多?他現在表現的方式很隨和,不像布列依斯不友善,獨善其身,會願意放下我行我素的高傲作為,與隊友達成共識,一同合作擊敗魔物,就連已魯比歐那聯合王國劍豪家族出名,劍術強大到狂妄,向來愛出風頭搶當英雄,重情重義,為人闊氣熱血卻愛欺負學弟出名的阿貝爾認同他的能力,不會找他的碴。

古魯瓦爾多的年紀比布列依斯年長一歲,他們仍分派在同一組小隊他向來是領隊代表,布列依斯負責隊伍尾端,收拾殘局,留守於背後看不見的危機,布列依斯覺得這樣比較適合他,他維持尖銳與內斂的一體兩面,在人群中低調不引人注目,他不會盲目爭取表現,但他不會看漏人事物的細節與有利自己的機會,他時常扮演旁觀者,習慣將能力藏匿於深處,在必要時才會展現出來,他的聰穎天分在連隊成績表現都是名列矛頭,他比一般年輕少年更早領悟自己的優勢與目標方向,他專研劍術和醫療技術,希望能保護弱者,維持屬於自己的公義理念,他堅信聖光的庇佑會保護人,日後他和古魯瓦爾多一齊遭到渦的嚴重汙染,為了避免被強大的力量反噬其身,他的掌心聚集白色的光球,能治癒傷口,同時也能給瀕死的亡者帶來祝禱安寧。

他和他都不屬於任何的團體,在基地時並不是同房室友,即使有各自同房的室友,他們在行動上始終維持獨來獨往,布列依斯不像其他人會特別關注他的存在,卻時常看見古魯瓦爾多巧合的出現在他的視線內,可以解釋成他們很多的思想與行為相似既相異。

他們在外出任務時,古魯瓦爾多是訓練生後輩部隊的領隊,頭也不回的視線直射前方,帶著一股決絕的自信勇往直前,儘管其他人會隨著他的快速步伐益發焦慮,熱情,恐懼,唯獨布列依斯並不會讓自己陷入激動的,在隊伍的休息空檔時,一群訓練生緊密地抱在一塊有說有笑,古魯瓦爾多的孤獨從來不屬於人群,布列依斯從他們的肩膀空隙看到古魯瓦爾多的側臉,他無意間發現他露出困惑和無助的神情,然後倏地旋身,他的眼神在搜尋他,他的眼睛也在搜尋他,目光相遇--布列依斯無法正面迴避,他難掩尷尬困窘先是點頭,他也點頭微微地微笑,一個只給他一人的笑,一個祕密的笑,從那一刻起,彷彿世界周遭只有他們兩個人,建立不需要言語的約定,不管分離多久,分分合合,一再錯過,在那一天是如此相近,似乎比戰爭開始前都來得相近,當時,布列依斯十五歲,他們的生命起承轉換,從各自獨守的領地走出,從對方身上產生新目標,美好與荒誕的事原來會同時發生啊。

也許只是他太渴望了。

布列依斯在野外受訓,他很久沒有離開基地,因此懷念森林的氣息,他選擇早起,獨自一人走走。

兩人的視線順著森林瑰麗的拂曉光影的交映,古魯瓦爾多神情一貫冰冷,鮮紅色的眼睛注意到布列依斯的存在,泛起漣漪。

「古魯瓦爾多,還沒有到集合時間,你怎麼會在這裡?不要離開太遠就好。」

布列依斯還是忍不住對他多管閒事。

「晨曦的空氣很舒服自在,你不也是為了這個而來嗎?」古魯瓦爾多說。

森林的陽光照射會讓人暫時遺忘呼吸,產生的香氣非常舒適助眠,布列依斯點頭默認,他以為談話會就此結束,他正準備掉頭離開,沒料到對方竟出其不意的主動搭話。

「你為什麼要加入連隊?你活著的目標是什麼?」

他一針見血的切入最核心私密的問題,刻意強調連隊忌諱的生死用詞,布列依斯排斥古魯瓦爾多與人交際的談話方式,連同他的隱密,他的猶豫,與古魯瓦爾多自身的祕密--完全摧毀,他是有意要破壞世間與他的關係,來藉以自我保護。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那麼你呢?」

布列依斯避重就輕的回答,報復性反問,他的步足小心翼翼地跨出故鄉的範圍,視野觀狹小,童年影響的生根性頑強到拒絕外面的世界,他只在乎血緣無法分離的家庭,這是他對任何人有所防備的真相,包含眼前同樣是身處異鄉的王子。

古魯瓦爾多揚起幾分作弄的笑容,他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這樣,他卻喜歡打聽關於他人流傳自己的鬼故事,就算這會令一個痛苦的人更加四分五裂,「就算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的事情吧,你聽過關於我的什麼?」

布列依斯沉默,少年們專注地回望彼此的眼睛,彷彿活著只為這一刻。

「船出航的感覺如何?你的國家應該是要走海路到伊貝羅達比較快吧。」

布列依斯的答案令古魯瓦爾多顯露出驚異,他閉上眼睛,平靜的臉孔上流轉出懷念之情,他回想起來到連隊兩年前的冒險旅程,在敘述給布列依斯聽。

發瘋似的船隻揚起船帆,衝出峽灣的海港口,高塔的燈光越來越縮小直至隱沒,高歌歡唱!一路使勁地航行,船上要做的苦勞事,一點都不嫌累,這對水手們而言顯得在平常不過了!受託洛斐恩的請求,幼小的古魯瓦爾多提著裝在籠子裡面的銀貓,承受著這前所未有的新奇體驗,浪花翻滾起伏,船隻震盪裝載所有船員的生命,蔚藍的海洋底下也孕育豐沛生命,他在遠方看到一群溫柔的鯨群出沒,尾巴消失於夕陽的倒影,突然之間,他一陣強烈地暈眩不適,世界登時無預警的扭曲,碎裂成無數不成形的色彩,他無法理解原因,最後他和貓一起低頭面向大海嘔吐。

他以為他終於拿到連隊的許可證就能追求心中的自由,這也是隆茲布魯王國正式的放逐,只是他沒有釐清放逐的實質名義,王室把他丟到一艘向來駛往遠洋,王國百合花標誌的皇家貿易商船上讓他自生自滅,去連隊的過程他和貓被強迫漂流在海上兩年,當時僅十四歲的他無處可去,一開始毫無謀生與適應能力,繁榮小國的王子荒唐地沒有任何盤纏,他從來不在乎財富與權威的失去,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又濕又暗、保存動物屍體收藏品的城堡地下室,遠離鳥聲鳴起、野獸四竄的豐沛森林,被喜歡的事物包圍著,屬於自己的世界。

他從小被人嫌惡閃避,他受傷了,未熟識情感為何物,卻不明白何謂煩惱,童年相當自在孤獨,他面向大海,他天真地不知道位於伊貝羅達的連隊基地在哪裡,反而陰錯陽差跟隨水手船員到世界各地旅行,曾經遇過奪寶殺人的海盜,暴風雨來襲,面臨各種海上危機,他的幸運終究沒有讓他埋葬大海,一個視野的風景能夠組成一幅更巨大的風景,一個完整的,殘酷又美好的世界。

「我實在是……你到連隊居然花了兩年,好吧,原來牠不是你的貓。」

布列依斯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太遼闊的世界,他根本無法想像。

「牠不是我的貓。」古魯瓦爾多不耐煩回答,重複布列依斯的言語,看來他已經受夠再有任何人詢問他這個問題,「在海上如果有人問你天氣如何,你都要回答很晴朗。」*

「即使下很大的雨也要回答很晴朗嗎?」*

古魯瓦爾多笑了笑,雙眼聚精會神。

年輕的王子如今住在一個全新陌生的地方,他非但沒有不適應,相反的他比任何人來的愉快,除了洛斐恩,沒有人牽掛他,他是真正自由的,他活在自己的世界,永遠不會失去平衡而垮掉,可是他也有自身的情緒、慾望深處必須要面對解決的問題。

從那次清晨後,兩人在一個巨大圓弧的群體裡面形成新的群體,細小的密不可分。互相陪伴做出各式各樣的瑣碎日常的事,感受著任何事跡的帶來的體驗,他們無話不談,緊密地相知契合,同舟共車的一分一秒,共度訓練生攜手奔走的時光,無法避開的互相吸引,為什麼呢?布列依斯並不明白,他們現在距離很近,和大夥人一起飲酒作樂慶祝任務的成功,圍坐在火堆前,他可以清晰看見對方不動情緒痕跡的側臉,在他看來,他永遠一無所懼,他的下唇此刻卻抿唇收緊。

「你怎麼了?」

布列依斯觀察出異樣,用著只有兩人聽見的聲音說。

「我無法忍耐,學會忍耐對我而言太痛苦。」

古魯瓦爾多丟下一句話,他登時站起來,在眾人驚異恐懼交混的目光中離去。

布列依斯沉溺又疏離其中,看著他揚長離去,他猶豫了,沒有選擇追上他。

想到對方的存在超出布列依斯既定的願景,他陷入一片沉默,他想不透古魯瓦爾多究竟對他有何看法,古魯瓦爾多對他的態度永遠坦誠,一個人的善意是可以直覺感受到的,卻是他不能明白的一部分,也許是無意識的潛移默化,形成的恐懼害他盲目,無論他已查覺自己對他的某種未知的感覺。如果人性真是無法信任又不可理喻的,殘酷與仁慈,他又何不學會珍惜與感激?何必在意這麼多?他從他的心靈反面看出某種難以言喻的人性威嚴,一種足以吞噬生命的黑暗,正如他傳聞中的嗜血,殘暴,未識情感,難道真的僅因上次的交談,就能讓一個在那天清晨前幾乎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從此密不可分嗎?無論他在心中擬出多少否定的答案,都能被對方輕而易舉的推翻。

布列依斯站在營區入口等待古魯瓦爾多從森林回歸,他不會將古魯瓦爾多做出的每個行為、每個思考的想法,和同樣孤獨的自己劃上等號。布列依斯冷眼看著古魯瓦爾多的隊服染著一身鮮血,他順從慾望去做出他想做的事,卻令人反感。

布列依斯看著他一身血腥,他慍怒地說,「你下次不要再擅自離隊了,至少要懂得看場合。」

「沒有人會阻止我,你現在要對我進行道德勸說嗎?」

染血的少年笑得不痛不癢,布列依斯聞言,他提著油燈,沉著臉色拉著他走進黑暗的森林深處,沒有任何人看見,萬籟無聲。

「我沒有那種興趣……」布列依斯逃避地說,順著他炙熱的視線看去,他是多麼的漠不關心的人類啊,察覺到自己性格的卑劣,只願意往有利自保的方向前進,他的內心隱隱作痛,誠實地讓傷害有了出口,於是兩人的傷口流出鮮血,互相舔拭。

「我尊重你,我尊重每個人,因為都和我沒有關係。」

「生與死都是基於對生命的熱愛,我選擇死,我想死。」

在黑暗中,古魯瓦爾多沒有一刻是不想自毀,紅色的眼睛彷彿隨著悲傷的意志點亮光芒,至於布列依斯,他的身上卻沒有光,完全被複雜真實的人性陰影吞沒。

「那麼,連隊這個地方並不適合你,戰士能聚在一起,無非是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都是為了想要守護重要的事物活下去。」

「適合我的地方嗎……」

古魯瓦爾多專注凝視他的眼神,他冰冷的神情明顯發生細微的變化,非常的消極悲傷,想死的意志堅決,又矛盾的對世間充滿疑惑不捨,他是分裂的人,異化的物,布列依斯再次察覺到自己與對方的心情,一種無法抑制的苦痛穿透,令他不得不走上前輕輕擁住他,他們發出相同的身體囈語,各自的冷酷奇境,究極詭異,殘酷成長。

「所有人都希望我去死,如果我的死亡對世界有什麼意義,那就是你對我說我錯了,你說你有自己的正義,你想當聖騎士,那很好,終有一天你要審判我,賦予我罪惡。」

古魯瓦爾多心中的殘暴太過龐大,暴力到更甚於他自己存在本身,他唯有殺死自我的生命才能導向終結,動盪不幸的時代,其實是安靜的非常自私,不會發出半點聲音,黑暗,因寬大吸食聲音,光芒為釋放陷落的細微痛苦。

「布列依斯,我渴望能跟著中隊進入渦的核心一去不回,我卻遇見你……」

古魯瓦爾多是為了自殺、萬不可求之後最終瘋狂的自由來到連隊的,如果他必須死,他會死得比任何人自由,乾脆,快樂,意識清晰!

布列依斯此刻無法說話,他不得不推開他,只覺得錯愕,無論是哪個決定都令人惶恐,不安,都害怕是傷害。

憐憫是一種殘忍和無用的情緒--布列依斯再次退而求其次的逃避,他告訴自己,這並非出自愛,同性對於人類與上帝的律法是罪大惡極的,他想做個有道德的人,從妹妹誕生在世界的開始便立誓承諾,因此卑鄙地選擇可憐了他,聽著他的狂言囈語,心中越來越憐憫,終於產生一股離奇的情愫,事到如今,他願意接受面對他的恐懼,而對方始終一無所懼,他對自己的感覺從來不羞愧,這令布列依斯感到一陣不堪的敗退,他別開眼神。

「我要你活著回來……還有,我怎麼可能對你做出這種事。」

布列依斯順從本能的、顫抖得予以回應,這次很明顯的帶有苛責的語氣。

「我知道了……」他全聽進去了,然後小聲的說。

有東西突然撫摸上他的鼻翼,是對方的手指,來來回回仔細擦過他的臉廓,布列依斯驚愕地不敢移動,便是閉上眼,任由對方的手指撫摸他的睫毛,眼角,溫柔而緩慢的,沿著臉廓,停下耳垂後。

古魯瓦爾多親吻他,短促地碰觸他的嘴唇,將全部吐息貼上去,再緩緩分開。

布列依斯睜開眼,溫和些許喜悅的紅色雙眼對上他的,幾秒後抿唇轉身離開。

布列依斯急忙地伸手拉住他,將他擁入懷中,這種無言的忠實的舉止,令他們覺得不值得活下去是容易的,值得活下去反而是困難的。

他抓起古魯瓦爾多的下顎轉向自己,年少輕狂,他們做的事可以解釋成神智不清,舌頭在口中試探親吻,他們相擁,跌跌撞撞地倒向柔軟的草皮上,油燈傾倒,燭油也剛好燃盡,古魯瓦爾多壓在布列依斯的身上,布列依斯把手伸進血染的隊服,撫摸著有血有肉的精壯軀體,兩邊突起的敏感點,他們都不懂性事,卻共有相同的肉慾,很快的,布列依斯已經勃起了。

布列依斯撫摸著古魯瓦爾多的頸子,不斷地親吻他的唇瓣,他敏感地全身發抖,親吻融化共有的急躁,捏緊的手指不時傳來冰冷,他們禁聲,彷彿不說話就天真以為不會遭到對方拒絕,直到過了很久才勇敢地踏出一步。

「我喜歡你……」

古魯瓦爾多瞇起眼睛,他喘口氣說,咬住布列依斯的肩膀,留下鮮紅的齒痕,他主動弓起腰,脫下褲子,坐在布列依斯的腿上,微妙的移動體位,少年們胡亂地手淫。

布列依斯駕駛飛行艇,願意想像與他久別重逢時的激進無言。事實上,這些年來他們的關係並沒有到達真的斷絕見面的地步,然而日子本身因為記憶並不沉默,世界殘酷地不再無秘密,城堡的高塔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秘密,卻不再屬於彼此的生活領地,不是愛,古魯瓦爾多會在他面前出現,揚起破滅的笑容,在他面前往永恆走去,永恆即是消逝,各執心中千萬不可質疑的念頭,是注定要死的,然而,布列依斯對於追求人生的執意也是一種自戕,矛盾地是他想要的生活是再凡俗不過的事,他與古魯瓦爾多發生愛,他堅信,這並非緣分延伸,是他真正的需要,他需要他,他卻不能為他而活。

回想起來,在連隊的時候,他們的關係曖昧未明,布列依斯的思緒進入時光的隧道就像破碎散去又重新聚合的夢囈之歌,碎不成形,完整的碎片,大海與沙洲之間的潮汐與停滯,回味和古魯瓦爾多的相愛的回憶,沒有順序,沒有邏輯,沒有理智,以此穿插成詩歌。

他退讓一步,讓古魯瓦爾多走進他的境地,互相交換童年時光的痕跡,雙方的記憶碎成殘片嵌在肉身。布列依斯漸漸願意分享一點一滴的家庭片段,即便那只是瑣碎凡俗的日常,古魯瓦爾多聽得津津有味,他渴望感受到布列依斯故鄉的雨水,用力擊打在崩裂的大地上那種荒涼的殘酷感。

古魯瓦爾多向他傾訴城堡的一切,在他心中喜愛而平靜的孤獨世界,他迷戀死亡,即將被死的意志吞噬,而離開隆茲布魯王國是他唯一抵抗現世的方法,被王國流放的原因是地下室遭到他人陷害存放著屍體,他的父王在眾人的質疑面前,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卻透過這個機會,向他的父親正式自白並不討厭死者散發的腐敗氣味,他非常為此眷戀地心醉沉迷。

「自由,在我的劍之意志下茁壯--我迷失了。」

不留戀地擺脫道德倫理社會的約束,把自我推向邊緣臨界,恐怖越來越巨大,彷彿有死神進駐心中。

他的生命墜入無垠的黑暗,面對他人發光發亮、英氣驕傲地活著的,他享受劍尖反覆刺穿擊碎骨肉的慾望,他早已懂得區分現實物質與精神抽象的概念,深沉的,膚淺的,每個人無庸置疑都有一把衡量世間與面對自我價值的尺,也許會隨波逐流,屈服於現實,年輕的王子思想獨特,選擇用一套不屬他人的處世原則。布列依斯表明清楚,為他建立起原則,也願意被他打破原則,他們不需要時間的約定,不用為了把他拉進自己的世界感到愧疚,但這會造成遺憾,以至往後,他們每一次相見是永恆,是一場時光的結束。究竟使他臉上耿耿於懷的是什麼?他終於脫離無法忍受的生活,在連隊恣意享受死亡未知的搏鬥,臉上卻掠過一絲傷感。

他們之間,眼裡所見的一切毫不隱瞞,無話不談,眼裡無所見的一切深藏於內心,避開不談。情慾的流動,彼此的沉迷,曖昧的關係,深入探究,懷疑,逃避,焦躁不安,爭執諸如此類的融化在他們的親吻。

他們今天擅自脫離隊伍,反常的不談所做的事,他們甚至不談為什麼要迴避這件事,卻討論著愛的本質和形式。

古魯瓦爾多非傳聞中的未熟識情感,但並非是愛的體現之一。愛,是如此廣泛又獨立的各自不同,交心談吐時,愛,是如此赤裸,有時赤裸地難以承受,愛的反面恨也亦然如此,布列依斯認定古魯瓦爾多無法區分愛的定義,他對於世間的愛恨模糊,不侷限身份,階級,年齡,血緣,性別,生死,要平衡、學會承受愛與恨的感覺才能達到心靈上的依偎,每個人的承受力和感覺都不一。

「古魯瓦爾多,也許你只是喜歡某種特質,我恰好是一部分,你最不明白的那一部分。」

布列依斯不信任地說,他不明白到底哪裡吸引古魯瓦爾多接近自己。

古魯瓦爾多專注地凝視著他,果真露出懵懂的笑容,他們擁抱,他的影子彷彿匐在他的背上。

「布列依斯,你是光……不,是光像你,我看得非常清楚。」

「從那天我們第一次的交談就能改變嗎?」

「換句說法就是,在你還不是真正的認識我之前,我已經先注意到你的存在。」

古魯瓦爾多打破一切讓布列依斯產生的想像,努力地去學會愛他,即便他始終不理解,他永遠無法理解的。以及想到那天的海洋,他到現在才肯願意說出這件事,他對他十分好奇,暗中觀察著他,不知不覺被他吸引,這還是和人相處的第一次,在他意識到布列依斯絕對不會選擇和他交談扯上關係時,並非出於對他的恐怖印象。

這讓古魯瓦爾多十分驚奇,他做出人生中第二次衝動不顧理智勸告的決定。第一次是他六歲在森林佈置洛斐恩教導的捕獸網陷阱,他那時還不懂得使用武器,利用雙手將活著的喜鵲緩慢而享受地掐死,看著牠在生死瞬間恐懼地扭動掙扎,排泄物失禁,羽毛散落,中空的骨骼變形,發出悲鳴對於無法存活的扼腕,年幼的他意識到賤踏生命的快樂,惡作劇的凌駕生命,忍不住一個人在潮濕黑暗的城堡地下通道手舞足蹈起來,抱著鳥屍急迫地尋找朝夕相處養育他的奶媽分享快樂,而不是生下他卻疏離陌生的母后,孩子是天真又殘忍的形態,往後沒有隨著成長改變,停留在成年君王的眼神。

時間已耽擱太久,他們小心翼翼穿上連隊制服,亡者的喪服,背上背著槍枝,一種虧欠與傷感的奇異感受湧現在布列依斯的心靈,他們離開連隊基地,被深綠色的溪流和樹木包圍,安靜,悲傷,又緊密的在那樣一段路上走著,肩並肩的走。

離黎明時分,天亮還早,他們在退盡的夜色中奔跑起來,睡在一起,玩在一起。

他們曾幼稚地約定要去彼此的故鄉,或是遠走高飛,這份約定,古魯瓦爾多比布列依斯來的喜悅,他似乎比布列依斯更早看出這是永不可能的理想。

古魯瓦爾多站在天與地之間,呼喊他的名字,向光沖去,像在等待漫長的回聲,布列依斯陷入沉默,回頭看向他,此生最美好的一刻。

「布列依斯,光也會給人一種黑暗的感覺,就像你一樣。」

古魯瓦爾多指向逐漸黎明清澈的天空,隨著時辰變化,光,此時此刻是紫色的。

「渦造成的亂象嗎?」

布列依斯擔心地說,他回想起在遙遠故鄉的家人,他再次感受到活著的罪惡,他無法面對結束,他覺得心碎,哀悼,被哀愁壓抑的木然無言。

古魯瓦爾多沒有回答,專注沉默地凝視,虛浮的光景從遠處天際漫到他面前,他刺眼地闔上眼睛。

「在一起多久呢?」

「快要四年了。」

布列依斯凝視著掌心的白光,在這段期間,他和古魯瓦爾多歷經同生共死,再一次生命岌岌可危時,一同遭受到渦的汙染得以殘存,得到奇異的力量,參與連隊的戰士幾乎遭到汙染,很多人因此滅絕反其吞噬,世代輪替變換,時間會告訴世人一切該結束,該由他們寫下歷史的終結。連隊做出一個賭注,這是他們全體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全力以赴,要處理『吉‧艾』,最大的渦『普羅馮多』,連隊的工程師已反覆精密謹慎的測試處理渺小的生存機率,擬定作戰計畫,背後是一場人性殘暴、利益的陰謀,這也是布列依斯往後背叛成為潘德莫尼的審判官才挖掘出不忍見人的醜陋真相。

由指導的前輩成為突入核心部隊,年輕的成員經驗不足,必須在外側守候支援,確保撤退支線,作戰計劃還沒開始前,古魯瓦爾多和布列依斯被分派到不同的分隊,連隊的情勢益發緊張,環境的氣氛相當低迷,在場的所有戰士都有選擇權,古魯瓦爾多甚至收到遙遠的王國希望他提早退役的信,他看完沒有任何表示便燒盡成灰,布列依斯想起故鄉,他反其心存猶疑,他真能為了同伴們拋棄家人嗎?他前往連隊的理想不正是要守護家人不受到渦的危害,此時此刻,要拿自己的性命去為了一個微乎其微的作戰賭注,萬一賠上太不值得了--有沒有,其他的退路呢?布列依斯陷入困境,他的人生只有方法,沒有追求,或許有藉口,沒有希望。

古魯瓦爾多什麼都不知道,他永遠振奮又迷惑的姿態直面世界,選擇人生的方向,布列依斯愛他,卻認為他不需要明白和體諒自己的痛苦,是,他不需要他。

「我對鮮血的感覺更敏銳執著了,也許哪一天我能透過死亡,得到血之恩賜。」

古魯瓦爾多遭受汙染的部分不像布列依斯如此嚴重到足以具象化使用力量,他仍不清楚現在身體的潛質,卻日漸沉迷死之慾望。

「過來。」

布列依斯說,古魯瓦爾多照做了,他信任無疑地走向他,他對他的信任總有一天會毀了他,他冷淡地心想,將手中凝聚的白球朝向他的胸口。

「你在做什麼?」

古魯瓦爾多不解地說,他讓光球接近,消融體內,無比的治癒溫暖。

「你心中的傷口好了嗎?」

布列依斯沒有經過考慮直接下意識地說,他做出來的行為也會是如此,古魯瓦爾多看著這段期間無形改變的布列依斯,布列依斯的眼神混濁人性的矛盾與衝突,真實的映入對方血色眼瞳中。

真正的誠實是需要勇氣的,每分每秒活在真實裡面是一種自戕的痛苦,布列依斯想要逃離,無形的枷鎖卻困住他,眼前只有神聖的審判之光指引人生方向。

他在連隊訓練生的能力是首屈一指,渦的污染殘害之下,他得到壓倒性的聖光之力,然而,他的光芒是帶有昏暗色調的。

「真不像你會做的事。」

古魯瓦爾多發出輕微的呼吸,胸口盈滿奇異。

「的確不是我會做的事,我是一個會為自己留下退路的人。」

布列依斯不在乎地聳肩,他對於自己只有一句話形容--啼笑皆非,很快的,他掙扎的情緒與思維又快速改變了,他在激動中鬆軟下來。

「古魯瓦爾多,我決定要提早從連隊退役。」

「是嗎?」他顫抖。

「我無法和連隊同生共死,你可以認為我貪生怕死,背叛團結的信念,實際上也是如此,我想把性命留給我的家人,對不起……」

等到下星期的連隊慶功宴結束時,布列依斯決定要提早打包行李離開,或是在當天作戰時,他要當著戰士的屍體面前,強行劫走武裝車,棄之而去返鄉,像當年由弗雷特里西第一次帶領訓練生們作戰時的選擇一樣,他們沒有什麼經驗,能力不夠出色,當眾人要靠團體戰才能打倒鋼鐵巨人,他會一致配合任務,在後方他看著古魯瓦爾多不惜衝上前線營救慘遭鋼鐵巨人致命攻擊的阿貝爾,如果是他絕對會見死不救,他早已盤算撤退的後路,提出撤退的意見,無論要犧牲什麼,他都要守護最重要的家人,家人需要他的庇護,他自私地比任何人都想要得到幸福,他想要和家人一起生活,為了堅守這份飄渺的幸福,讓他對世間處於置之不理的狀態下,一錯再錯,無法回頭。

「我……無法向你告別嗎?」

古魯瓦爾多已經做好壯烈犧牲的念頭,他是連隊的聖騎士,不再是一國的王子,平靜的臉孔上出現細微渺小的悲情。他清晰無比地將悲傷發洩出口,即使他的缺陷永遠不明白什麼是被人傷害,就算是血緣無法分離、或是愛欲完全親密的關係,人與人之間的對應處事之上,他從來不認為自己就是正確的,童年到現在歷經的每一份哀傷,突然間以此合而為一。

「這是你的選擇……最深的黑夜裡面,我不會放棄你。」

「我不會放棄你。」

他沙啞地重複說,他不會恨他,會永遠的信任他,在內心最深處,保留一個位置,黑暗的蒼涼壯闊溫柔。

古魯瓦爾多走向黑暗,選擇忠實追求外在一切巨大如星辰的現世生命,與精神內省的構造最深處嚮往死亡的連結,生與死,會應時機到來毀絕於一切,古魯瓦爾多一生的命運是在最錯亂的血色星辰,綻放最昏暗的光芒照射戰場,為了歷史、戰爭的河流生生滅滅,他經由母親的子宮醞釀、陰道的撕裂推擠來到這個痛苦的、殘酷的世界,他張口嚎哭一刻,必須要學習窒息的滋味,直至終有一天因生起的緣死去。

「你不會放棄我嗎?」

布列依斯勉強浮現笑容,心中盈滿罪惡感。

「不會。」古魯瓦爾多真摯地說。

經過很多年,如今布列依斯回憶此景時,他仍覺得歷歷在目,年輕的王子是如此的孤立無援,就連他也離他而去了。

他們小聲交談的聲音反覆回響,編織成一首悲歌,真正離開的時候不必說再見,布列依斯會用記憶追尋他。

然而,迎接他們的是,已經是明天了,在時光的河流生滅,對於光影的體會,他們體會太多,深刻見骨。

記得了嗎?人生如蜉蝣,他們早已多次游身而過,朝向不同的光源。

告別。









*吳明益《複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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