鸛鳥踟躕 終章
這是網頁版結局
另外一個結局,或者應說宛如真實的人生寫照的結局
國家的命運導向現實的未來流動,將收錄在書本
國家的命運導向現實的未來流動,將收錄在書本
也可以將此篇視為旅途的終點,最美好珍貴的一刻
再見,晚安
謝謝閱讀到這裡的你
祝福你幸福健康
終章
跨越一切籓籬
不為現實所縛
我無依靠的靈魂啊
竟是如此堅強
如此迷茫
維斯拉瓦·辛波絲卡詩作
「在你沉睡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像你究竟作了什麼美夢呢,會不會永遠醒不來。」
古魯瓦爾多很高興威廉在甦醒後復原良好,實際上威廉對自身不死的詛咒從未真正了解過,威廉明白自己給他添上不必要的麻煩,回憶越是鮮活,現實越顯虛無。威廉愧疚,不知道該怎麼向古魯瓦爾多解釋發生的一切,正如同古魯瓦爾多不願意坦白的一切,在顯而易見,可怕的,一目了然的事情實現以前,他舊事不提。
威廉的內心對現況的變化滿腹不解的疑惑和掙扎,他投入古魯瓦爾多的眼波,如同看見毫無波瀾的海面,他也跟著平靜下來,緊接而來,一股強烈的不捨與眷戀流竄胸腔,堵在喉嚨,難以言喻,古魯瓦爾多溫柔地撫住威廉的背,擁入懷中,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們接吻,不輕不重,自然而然的。
「我一直想要為您做些什麼,作為主從也好,什麼都好,如果您要前往的遠方,不需要我替您點亮燈火,那麼,我會在原地等您回來。」威廉謙卑,乾涸的嗓子費力扯動著。
「我今天是來向你道別的。」古魯瓦爾多的唇角聳動,勾起一個淺淡到不足以稱為笑容的表情。
威廉無法言語,忽地,他彷彿自己再次被世界遺棄了。
「我要你離開,和洛斐恩離開隆茲布魯王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避難,不要回來了,你們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信,我不希望你們會因為我有生命危險。」古魯瓦爾多看似冷漠疏離的臉龐的線條顯出一絲絲難以察覺的溫和。
「為什麼?」
「還記得我對你說我曾是一艘私掠船的水手嗎?」
古魯瓦爾多牽動起淺淡的唇角,童年遭放逐,前往連隊前的一段小插曲,乘坐海船四處流離漂泊的日子。
「我記得。」
「從前的人們認為海是平行的,最終會流向深淵,總會有人們爭先恐後出海,想抵達世界的邊緣,確認是否有深淵。海鷗也會跟隨他們飛入大海的浩渺中,看起來就像是一種希望的徵兆,在我眼裡,人們只是喜歡這麼做,我也喜歡,大海會接受我,對萬物一律平等的死亡,魚群也不會因為我是一國的王子就拒絕吃掉我。」生為王的命題,作為一個國家與人民的命運裁決者,終於克服對死亡的一己私慾,這就是古魯瓦爾多審定的萬物平等,將萬物強行統一的結論,他十年打破邊界之河,從此國家,民族,人與人之間,生與死,虛實的交界混沌不分,他身處的異鄉,就是對世間萬物一視同仁的慈悲,不可理喻,不可能實現。
後來分離的前一夜,威廉問他年輕時在海船待了多久,他說應該有兩年,但他不能肯定,他問威廉想要知道故事的結局嗎,威廉搖頭,他不願意知道,不願意看見古魯瓦爾多的死,不願意看見任何人的死亡,他又向威廉提出一個問題,殺死古魯瓦爾多還是讓人民活下去,航向前方。他又笑說,期盼他人賦予終結,藉此得到存在的意義,那是年輕的自己,才會有的念頭,他的人生光陰若和常人相比,無疑是倒著流走的,少年曾經相信,人為死而生,別無其他目的,如今他浴火重生,人必須為活的意志而走出世界,大千世界,如是無始冤劫以來的輪迴惡業湧向他,而他永無止境地反抗,直到邁向死亡的終結,一火了之,餘無所囑。
然而,在血洗宮廷那夜,他宣告從死地歸來,死地的真相是做了一個懷念的美夢,劇烈地肉體痛楚使他無數次懸宕垂死的邊緣,混濁地意識回到童年,蟲繭的他化成了自由開天闢地的巨人,其形體隨開闢天地的無限想望擴張而膨脹,從埋葬內臟裡的小小地獄旺火焚燒,隨死亡後肢體分解融化塵土,變成美麗的世間萬物,在泥土溫熱的血中啼哭,綻放出汙泥而不染的鮮花,如果可以,童年的他願永遠沉睡在黑暗潮濕的地下,空曠無垠像山的肚皮的光年之夢,率領一支樂隊,沒日沒夜彈唱,陽光蕭瑟的森林,城堡外面像雷擊電閃的世界末日,比時間更遙遠的國度,沒有人知道他在那裡,人們說他是精神異常的瘋子,戀屍癖,不識情感,幻覺,反社會人格障礙,夢遊症,他不明白,卻握有眾生的記憶,呢喃來自夢境的虛無國度的破碎語言,把死亡變成一件很溫柔的事,站在湖邊的透明少年,吟吟高歌──少年的命運,注定要回歸塵與土,他卻選擇反抗了,才有了今後一切的故事。
在連隊破滅時失去了戰士的身分,渴望能和同伴們一起死去,放棄抵抗卻沒有死。
擁有城堡卻不做國王,他是離經叛道的聖徒。
一個在孤獨國的王子。
只有他,能讓所有瘋子一起哭泣。
對死亡的癡迷不悟,死之慾望風起雲湧,血染信念之河,戰場如似太陽的溫暖,那是最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前生他放棄國政,心無旁鶩地投身無數的戰役。
知道人們為什麼希望古魯瓦爾多死去。世人永遠不會遺忘古魯瓦爾多犯下的罪行──亡國憾恨。
古魯瓦爾多的贖罪復國不代表新生,有些事,有些傷害,是永遠不能和解原諒的,其餘的是妄痛餘生。
往後幾年,甚至數十年,古魯瓦爾多告訴威廉,他不能肯定,隆茲布魯王國將會是魯比歐那共產加盟共和國之一,這是比武力革命復國更與人心背道而馳的道路,他不知道此舉是否正確,但他能肯定,這是他毅然選擇的和平,終結無政府主義的內亂,藉由強烈的共產大同化流血代價,換取王國內部的復興和人民最基本的生存條件安穩,總有一天,他深信一個嶄新時機到來,隨著他的死亡,會走向全新的時代,隆茲布魯王國必能真正的獨立,但絕對不會是現在的戰後非常時期。
以死明志完成歷史的使命,即是他追求的自由,他創立的孤獨國。
──沒有人知道你的王國。
「如今我是一個政治的魁儡,我不願意你再參與任何一場戰爭和政治角力,我要你離開,別回來這裡。」古魯瓦爾多紋絲不動,執著地揚著頭,重複宣告,威廉無法消化一個總是沉默寡言、一生都在承受痛苦的男人,在這一刻剖開內心最深層的位置獻給他,輕聲細語,溫柔地侃侃而談,完全不能接受。
「您復興王國的心願,卻要我離開王國,這麼做不是很奇怪嗎?就算有生命危險,我們怎麼可能會離開您!無論發生什麼事,我不會再讓您陷入孤獨。」威廉失態地第一次向古魯瓦爾多吼出聲,嘶聲力竭,他明顯露出驚愕,馬上恢復鎮定。
「我的孤獨,是罪有應得。」
古魯瓦爾多幽深的眸子低垂,雲淡風輕,卻彷彿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情緒以不動聲色的方式瀰漫空氣裡,無端地讓威廉猜測古魯瓦爾多正在隱忍這股情緒,單單這些就敘述著未企及的希望,幾時喪失了信念,山谷起伏的彼端,大海終究不能一分為二,靜默,威廉追隨他沉入深深的思慮之中。
「對不起,我不應該……太失控了,真的很抱歉,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威廉愧疚地道歉,他不應該對最敬愛的王大吼大叫,他就是無法像洛斐恩無條件支持他一切的行為,沉默良久,他顫抖地開口,古魯瓦爾多點頭默許。
「為什麼您要這麼做?您曾說過這個國家,人民,王族的義務,從您的出生一刻起,帶給您的只有痛苦和奴役,如果單單是為了贖罪……」
王,太不真實了,對王無悔的忠義之情,威廉再次陷入了與自身理念的矛盾衝突,如今,古魯瓦爾多卻比任何人暢快自由,不再抗拒命運的脈絡,而為世界寂寥的道別並無特別,冥漠蒼老的河流,在失去他的背影後慢慢變得年輕。
他有權利拒絕威廉走進他的生命,任何人都是如此,是的,他們完成最初相遇的目標,突破萬難回到王城,卻陰錯陽差地一年過去,他們才得以重逢,這段旅程理所當然結束了。
「或許,我是在抗力命運吧,抑或在單純地追求我的夢呢,我能讓隆茲布魯四分五裂,那麼,我也必有團結起義的力量,堆積被壓迫民族的刻骨仇恨──殺死我。」古魯瓦爾多的夢是什麼呢,輕輕的夢,然而,他的決意像鉛那樣沉重,無法估量,冷春陽光灑落在他的身影彷彿裹了淺淺的一層光暈。
這趟旅程,威廉學會善良無非是自我犧牲。古魯瓦爾多的笑容無非是悲傷的面具,遙遠的、恍若如夢的前生,王國因他親手破滅後,被賦予他生命的母親收回,復活後武力革命復國引發內戰讓王國再次四分五裂,從此汙名與空白的十年往返國境河,這一次,他的靈魂徹底死去了,直到和威廉相遇,他露出真心的笑容。
已然逝去的時光無法追回,消失的渺無蹤跡,無論威廉如何頓足,都是虛妄,死亡和孤獨告訴他們一些永恆的東西,關於他人遙遠的故事,關於屬於故事裡的遙遠國度,關於自我,歲月,關於威廉關心、摯愛、傷感的人事,他不能完成古魯瓦爾多的旅程,身為一個亡國之君慨然而立,唯長生成其為夢,唯立死成其永恆,無論前生抑或復活,都在對命運力挽狂瀾,想要贖回人生,已一無所有,卻成為命運要擺脫的,最無足輕重的人物。
「我要你活下去,然後親眼見證隆茲布魯王國的未來,我相信,會有的。」古魯瓦爾多說,是不是在他的腦海中的藍圖,這片已然破滅的大地上建立了無比輝煌的文明盛世。
「我能去哪裡?」
隆茲布魯是威廉的祖國,布隆海德是威廉的鄉土,從未想過,他的家在哪裡,他沒有家,沒有家人,能證明家族的事物已然消逝歷史的時光,無從尋找了,他的信念微不足道。
「打從第一眼見到你,就清楚你和我是不同的世界,我不希望將你牽扯進來,你從來都不欠我什麼,我們的旅程已經結束了,你有屬於你的人生,你所留戀的事物不應該在我這裡。」
古魯瓦爾多安靜地、真誠地、不慌不忙地傾訴心聲,他的聲音飄散在斜飛的春雨中,彷彿在威廉的耳邊迴盪如是遙遠的時空,過往的曩昔,他想起了最重要的父親大人,守護,他必須守護故土,堅守世間的善良與正義,但事與違建,他是不死的怪物,也是一個不能影響改變世界的小人物,他對這世界所能傾心關注付出的,芸芸眾生,稍縱即逝的小事罷了。
王,確實不能為他帶來這些,前生在托雷伊德要塞戰役第一次見面,便與他背道而馳。
「您說的也許是對的,但您不能替我的人生做出決定,我要追隨您,同生共死,這無關使命,我……我只是單純地想您,作為一個思念您的人,想要陪伴在您的身邊。」一股酸澀湧上鼻管,內心隱隱作痛,威廉抬起頭,顫抖地,豁然而至,努力地想要把這股酸澀壓下去。
威廉對他的思念,真誠如那一天在山崗上,他們第一次沉浸在思念的交談中凝滯,草原在哭泣,而古魯瓦爾多的革命已經說完了,卻尚未結束。
古魯瓦爾多輕輕地皺起眉頭,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困擾無措的樣子,他到底是妥協了,他伸出手,撫摸威廉淚流滿面的臉龐,擦拭淚水,雁群在他們身後的群山飛行,飛向高空,所有的風吹向牠們,為生存而來,為快樂前行,地平線堅定不移,從牠們看來,世界變得渺小自由無垠。
「威廉,或許這對你來說是告別,對我來說遠遠不是,梅莉對你的祝福,我現在了然於心。」
「我對您又何嘗不是呢?我們不能永遠停留在山崗上。」聞言,威廉歛下眼,他漸漸地平靜下來,露出一個無法形容的神情,一片飽滿的花瓣隨細雨飄落在他的身上,古魯瓦爾多不禁看了出神,使他不得不退後,感受風的氣息,在哭泣的草原,威廉及時拉住了他。
排山倒海的疲倦壓垮了古魯瓦爾多,積勞成疾,病痛纏身,他卻這麼說,在肆無忌憚的幸福,孤獨裡有痛苦,孤獨裡有幸福,朝山岡的方向睜開眼睛,雁群遠逝不見蹤影--跨越一切籓籬,不為現實所縛,我無依靠的靈魂啊,竟是如此堅強,如此迷茫。
「我祝福你幸福健康。」
古魯瓦爾多的思緒像飄搖在另外一個世界,他停頓,很久很久,發出輕聲歇息,他抬起混沌的目光,投向年輕得驚人的男人。
他們置身於天地之間,即將前往遠方。
終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