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03

凶事 Unlight x 瑪爾瑟斯中心



龍膽的委託,12260字
瑪爾瑟斯的天人五衰
原作正劇向,涉及R卡情節,瑪爾瑟斯和艾莉絲泰莉雅的情感
啾啾風的魔性文,又魔又雷請慎入
 不死皇帝大大萬歲!萬萬歲!(叩頭)








凶 事







《文選.諸葛亮.出師表》:「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我在她盛開輕柔的拂拭中從深沉的夢境掙脫破出。

「早安。見到你真高興。」通天徹地智慧,超越人類企及的範圍,卻是對萬物之靈感到生厭的少女,偶有任性、做出奇矯之舉,日落透進鐵窗,映出她憐愛的神情。

一出世便失去世界的顏色,這不是指我失去視力,在她看來,世界如此不可思議,無窮又漫溢出時間的森冷之遠,歷史是人類的過去與未來的不共榮卻共殞滅的整合象徵,我將在她的指導之下,作為一道橋樑。在悶熱昏暗的貧房裡,凶變而猙獰的沙塵,死不來生不去怠惰拖著黑墨,撕碎我所有能辨別的顏色。

我是誰?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們有見過面嗎?」我醒來,後腦勺傳來一股深沉鈍痛,圈上醫療網狀用的包紮,除此之外四肢完好無傷,皮膚盡是皺紋,毫無血色,臭穢撲鼻瀰散,馬上意識到那是由我散發的氣味,浸濕的汗黏住衣袖所產生的油漬,我坐臥在床咳嗽不停,恐怕距離死亡不遠了吧,她為我悉心照料,熟悉而陌生的安寧。

她為我獻上了金黃的花瓣與血紅的花心包裹住,用血肉滋養而成,一朵花,一顆金蘋果,金碧輝煌,不可抗拒的誘惑,慾望,青春,永生。

然而它早已枯萎,散落在草蓆的花瓣,鮮血滴滴,指尖輕觸便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攤開滿是皺紋的手掌,花心的劇毒潰爛,象徵著我的衰老,隨即這些痛楚在她揚起手揮散去了,全是她變出來的把戲。

「你發生一場意外,我從『房間』拯救你出來,我能留在這裡的時間不多了,目前嚴峻情勢我無法解釋清楚,請你相信我。」少女旖旎低語,她愈顯真誠無害,我愈不能相信她,感到一絲混亂和迷惑。

我發現她是一個立體影像,清純美麗的少女殘像倒影。她說她是Nanny人工智慧授權獨立行動的代理人,曾作為我的教師,童年玩伴陪伴著我。

「你現在自由了。」少女溫婉強調。真正的自由。

我茫然聽聞,從她的開場白,試圖冷靜從她簡單的話語和身處的環境之下思考判斷,初次拼湊起了自我意志和記憶──我的大腦受到嚴重創傷;想不起來我是誰;我被躲藏在一個避人耳目的地方;身穿要價不斐的綾羅綢緞製成的長袍,過去的我恐有特殊的身份或什麼組織的關係人士,眼下我並無自立的可能性,我是一個舉步艱辛的高齡老翁,她的行動對我無害,我這種一知半解是最堅固,不會搖擺不定。

「告訴我,妳的名字……還有我的。」我毫不退讓,忍受著針刺般的灼痛,一想到我現在身陷一無所有,全然對自己身分的荒謬無知,或許曾被他人迫害的絕境之下,莫名的仇恨在心裡突突地冒頭,必要加倍奉還。

「我把資料留給你了,那裡有你想要的答案,盡情做你想做的事吧,我們會再相見的。」我窺見她猶童女天真無邪的好奇,靜止在她眼瞳的狂嘯,我鎮定心神,不由自主地接受她的引導,去解開關於我的存在的秤陀。

從破舊的攜帶式投影機映現的少女殘影輕撫我的頭,宛如一個母親把我擁入懷中,她指尖輕觸的實感剎那一逝,彷彿她為宇宙虛無的集體,不存在人世,她的離去使我墜入更深的幽霧。

她有別於人工智能,特意沒有使用虛擬雲端,躲避監視,留下書籍和紙本文件,一張假護照,隨手拿起擱置在桌上的一把短刀,鋒芒逼人,想也不想地拾起劃開一一檢視,那是詳盡記載跨越了世代、創建一個偉大帝國的歷史文物。

這就是我嗎?

我翻閱起具有年代的古籍,嘗試拼湊起,然而一旦記憶拼圖裡缺失了一角,整個結構已然崩毀,被噩夢裡挾著一片一片破碎跩入萬丈深淵。記憶無法連貫起來,我能有基本認知,這感覺太奇怪了,並非在做夢,又因為記憶的不連貫而像是在做夢。

然而龐大的喜悅撫平了,從最初困惑和抗拒、無力、恐懼,到不再為自己能從文字裡的詳述,逐漸相信書裡描述的人正是我,吻合大腦記憶的空缺,長遠的記憶,因為和自身的遺忘區別不大。

嘗試追溯起最初的年事,沉浸在只屬於我的驕傲的榮光裡,又不免啞然失笑關於我的一生,無人了解的孤獨,宛如一個被眾神遺忘的神聖歷史,太陽的輝煌已然落下。

我的誕生存在著某種神異的天性。我是完美的。彷彿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過去從未懷疑過我作為一個人類所能發揮出的最大潛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從一天天的衰老逐漸喪失思維能力,彷彿靈魂在自我覺知中一點點腐敗壞死。

「這孩子可是Messiah呢。」*彌賽亞

Messiah啊!父母的告別言猶在耳,即使在記憶中他們的臉孔早已模糊不清。

我意指受天上的『神』欽點而降臨,來拯救世人的救世主。

我誕生、學習、蹣跚學步到十三歲離開稱為「Nanny」的人工智能的房間,都像烙印般深深地印在腦海中。

時間一長,即使意識到我與常人的差別,我愈背負盛大的使命,平復地上的混亂,守護人類免於渦的迫害。

曾經在天上絕對的統治者潘德莫尼大限將至,失去社會工學的管理體制的大地,高科技,文化水準正急速倒退崩毀,渦混亂不休,一舉切斷天與地的橋樑,尤拉斯大陸分裂,群雄並起,內亂不休,向導都反抗的地上叛國們銳氣已喪,我趁著大規模混亂潛入羅德共和國,先是以律師的身分,逐一踏上政治的道路,政治陰謀和軍事組閣征服高潮迭起,爾虞我詐,不擇手段奪取大權,逐鹿大陸、縱橫捭闔,我如預料般的統治了大地,侵略併吞周圍的諸國──建立一個新盛宏偉的帝國文明。

我的名字是命運,世界的霸權。

孤懸天上的潘德莫尼,自詡為『神』終究因為切斷與人的聯繫,將隨風沙流亡躲藏在天空一隅。

黑暗降臨之前,我望向房間的鏡子是一個白髮蒼蒼,身形枯槁的老人,那神情猶如囚禁冥殿受難的石像,所在國重,所去國輕,我深切明白,那正是我,第一個萌生的竟是失望,擁有一切卻又一無所有,幸福是虛幻而貪得無厭,深深恐懼肉身之衰老帶來一眾衰竭的苦果。

我不曾擁有過幸福。

我創建盛世,卻不曾有我的容身之地。

回首即將迎來生命的最終,我回到最初的搖籃,打算就此長眠。

房間是創造我,培育我長大的地方,工程師為了終有一日奪回地上統治權所成立的設施,無人知曉的救世主企劃,因為我是做為地上的守護者而被創造出來的。

突來一陣頭痛欲裂,強烈的疼痛像蟲子從腳底直直鑽向大腦,在血脈裡燒盡。

持在雙手的書本顫抖不穩墜落,視野猶如被大力拉扯,模糊不清,近在咫尺的記憶光亮突然徹底熄滅,不知道是時空本身抑或我真的錯亂了,還是記憶不完整的意識在作怪,我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而虛無。

這一段記憶奔湧上來卻如煙飄緲什麼都抓不住,最關鍵的部分似乎缺失了,一片混亂,遲來的憤怒一下子燒穿了我的大腦,破題而出──我將堆在桌上的書本一掃落地。

唯一能證明的答案就是我至今身在此處,這個再清晰不過的現實。

現在我篤信,自己對於活著這件事的執著是對的,我注定是要征服世界的男人。

Nanny下令殺死我,史塔夏不計一切代價拯救我逃出房間,忍受著苟延殘喘的恥辱。

瞭解身上所背負的記憶的,苦恨,逝去的榮光,不願意沉浸在感傷中,現在要做的事就是向潘德莫尼復仇,就算我已然衰老,深陷末路,未完的棋局勝負終將揭曉。

史塔夏留下食物和生活用品,待幾天休息養精蓄銳後,我極力清潔已身,舉著拐杖,步履艱辛,離開貧房,只帶走了她留下的刀,復仇於焉封刀。

日星象緯,與網察來,或許是星辰的運行偏移,微乎其微的誤差,將我引向茫茫的宇宙兩極的真正虛無。

我是以殘廢的雄姿迎接在烽火連天的金瑩砂礫,卻與我預測的局面完全不同,人事已非,一問之下,現世渡去了數百年,從前的太平盛世不復,太陽臃腫腐爛,流下黑色的血,懸浮殘雲編織的天網,一道裂口湧出大量的渦,末日的鐘聲響徹撫慰後依然顫抖的大地,燒焦的塵埃簌簌破碎。

若有詩人在,想必會歌頌地獄吧,我可一點都不惋惜,呵,腐敗吧,多少人渴望腐敗化為一種肥沃。

巷子裡十分寂靜,偶爾傳來居民低低的絮語,還有不知何方飄過的,各種窸窣瑣碎的人間吶喊。理所當然,一旦失去救世主的光榮,唯有迎來毀滅。

世界已非我過去治世時的繁榮和安定,潘德莫尼也不再是主導世界的龍頭,而是當我醒來,就身在此處的古朗德利尼亞帝國,全然對這個神秘帝國的文明崛起感到未知而古怪,我徘徊在首都斐度的交界,憑藉我的能力,足以隱姓埋名,從操舊業,在黑市當起一名律師,完美的,無絲毫破綻。

會徘徊或流放在繁華的首都交界,大部分是反抗皇帝體制,躲避守護者監視的法外之途,需要懂得操弄法律之人,就算我是一個快死的老翁,也無人敢輕蔑我。

當我了解該國法律體制時,同時避開耳目,尋找各種管道密切地深入調查歷史的起源,與我所知的正確的歷史走偏,完全脫節,矇騙史實,從未有過羅德共和國的存在,當觀看地圖,地理位置證明了數百年歷史真相被淹沒、曲解,被毀棄、踐踏。我再次感覺自己失去,如夢似幻,一無所有。

古朗德利尼亞帝國的建國者是不死皇帝,無人知曉其真名和真面目,戴著面具的守護者的足跡踏遍都市、鄉村、大街小巷,使徒綜觀星象,由代代侍奉不死皇帝的巫女一族艾莉絲泰莉雅會代為向國民傳達命令,皇帝放出的神諭,無論數年、數十年,百年後必定會成真。

相當邪乎的預言,能占卜生死 ,預測興亡,聲名遠播,不知是凶是吉,人民愁眉不展,只能聽天由命。

皇帝的神諭不分事件大小,有時是某長年乾旱之地再過兩個月會下雨,大米、玉米等農作物的價格在數年後上漲或下跌到不可思議的數字,甚至是種地不再繳稅、洪水的天災、人吃人的飢荒,托雷伊德要塞戰役將會發生毀滅性的末日災難,散播無可救藥的屍變病毒,這些都已成真。唯有信奉皇帝方能救贖,彼岸引渡永生。

我沐浴在驟雨後的夕照下,與太陽訣別。

守護者巡視的隊伍敲鑼打鼓,皇帝引燃熊熊聖火,焚地殘圖,主宰戰爭、侵略,成就一片煉獄火海,世界早已承受不住如此頻繁的戰禍。政教合一,歌頌皇帝的威光,所經之處,人民就會合掌跪下膜拜。我隱沒在黑暗裡,混著人群的朗朗誦經聲,已經沒有人可以分辨什麼是血、水、以及哪裡有一塊乾淨的泥,如雨滴融化,透出末世的哀傷。

現在快死的我,能夠做什麼呢?

我想不起來是哪一天,我曾怒火萬丈歇斯底里,因衰老感到一無四處,又是哪一天,眼看著萬魔殿奔湧而出的魔鬼們也不會動容分毫。

Demon.

不死皇帝是一個Demon*惡魔

很快的,夜寐完全吞噬了天空,臨街巷弄,除去賭館熱鬧如昔外,一切處在某種不可言喻的惶恐不安中。

我踏進昏暗狹窄的巷道,蚊蟲、老鼠橫生,臭氣熏天的堆滿垃圾,過去我從不願意親臨黑暗,然而現在迷失方向,歲月積累變形的駝背脊椎靠在遍佈著青苔的磚牆。

一手扶在腰間冰冷的短刀,另一手虛握著拐杖的身體本能地顫抖,隨時準備對外界的攻擊做出反應,可笑的是憑藉我這副老身能夠頑抗襲擊嗎?我每走幾步路,就需要停下,額頭觸在拐杖上的鈍痛提神,來緩解疲倦和陣陣筋骨的痠痛,沉浸在深深的思慮中,盤算著下一步的棋局,因為熟悉的習慣感到安心,衰老並沒有讓我壯志未酬。

無人知曉不死皇帝的真身,我更推敲傾向皇帝是一個虛構的政權象徵,背後有真實的領導人物操控,怎麼可能不老不死呢?那是人類不惜令其塗炭生靈,夢寐以求的理想。

令我感到讚嘆的政治手腕,就連我都不得不佩服,而我必要推翻不死皇帝的亂世,因為,這是我與生俱來的崇高使命。不知不覺,燃起潘德莫尼的復仇之火突來覺得無關緊要了。

冷靜地判斷接下來從巫女一族.不死皇帝唯一的神妃存在的艾莉絲泰莉雅調查來得好。

依據古老的史記記載,無論那對我而言是否為一個諷刺的笑話,不死皇帝與名為艾莉絲泰莉雅的女子共創偉大的帝國,舉國歡騰的盛大婚禮。

艾莉絲泰莉雅是帝國領導的向心力,至今活躍在政界舞台上,為了尋找帝國的真相,我必須親自見她一面。

我從房間逃出來,可現在一無所有的我必須再重回房間,掠奪Nanny知性與力量的主導權,這是我唯一東山再起的機會,哈,想來真諷刺,曾經我對大地的一切不屑一顧,現在卻千方百計要奪回失去的故土。

一個快死的老人不會在快天亮的街巷遊蕩,沿途擦身而過在長椅睡著的乞丐、妓女接客交媾的情景、一群流氓吸毒爽到翻白眼,所有人見到我都像視而不見避開,也沒有被刻意找麻煩,肉體必然步向不癒的衰亡,想必是年輕的活者,唯恐不及的醜惡吧。

一個年輕的、渾身酒氣的醉鬼從我身邊經過笑問是不是被偷錢的倒楣蛋,突兀間,我抓住了他的肩膀,喘氣連連。

「臭老頭,你幹嘛啦!想被打是不是?」醉漢不爽地高聲罵道,那架勢不是要把我打一頓,醉漢頓時酒醒了,我已經把刀子微微刺入肌膚,他不敢動彈分毫。

「小子,一個沒有使命之人,放尊重你的言行。」我威嚴地斥責,望著他年輕的肌膚滴落晶亮的汗,所有再平凡不過的事物,感慨謂眾生衰老命盡,終沒死盡,時過陰壞捨身,是名死何不愛,就連一個虛構的皇帝都比我萬幸啊。沒有注意到背後有人悄悄地接近。

「啊、啊啊是皇帝陛下!求求您的光芒不要照過來啊!」醉漢從原先望著我猙獰的神情突然停頓,流露出強烈恐懼,斷斷續續吐出求饒。

醉漢瘋言瘋言語,突然痛哭流涕。

「你說什麼?」一道低低的,顯然處於不安情緒的呼吸聲,出自我內心對此刻未知的不安動搖。

恐懼的眼神自對方一閃而逝。當我兀自回神時,他那只血淋淋的手掌已經緊緊拉住了我。鮮血混雜,順著我們兩人的胳膊往下淌,回頭一看,戴著面具,守護皇帝的衛兵揮舞長槍在他的脖頸上劃開一道痕跡,破開彌漫在身下的血,幾乎能聽到滴落地面的聲音。

我抬起頭,淡淡掃了守護者一眼,如我預料,當這樣荒謬到扭曲的極權國度,追蹤皇帝的情報到某種程度時,維護皇帝權威的守護者必定會出現。

我年輕時已歷經血腥的驚滔駭浪,不懼怕皇帝的影子要脅,僅能以Nanny人工智能的情報作為抗衡的籌碼,坦若此刻為命運的終結,我情願反抗到底,正如我與生俱來身為天人的驕傲不敗。

「當星辰正位之時,吾等的正確性將被證明。」人們謠傳皇帝的守護者是不曾開口說話的,然而眼前的守護者別有深意,從那面具底下傳來愉快的輕吟笑聲。

「所有的一切皆逃不過吾等的監視,哦,挺有趣的,居然是一個老人,可以瞞過整個帝國結構的監視暗中調查皇帝的情報,我就親自過來看看了。」

夜裡陡然亮起刺目的火花,整個視野中只剩下那個揮動長槍朝我撲過來的艷麗的魔影。

「……你是?」守護者緊緊盯著我的臉,低聲咆哮,言語中有強烈的震驚、錯愕,發狂,不可置信,「不、不可能,不可能是我,不可能是吾等──你究竟是誰?」

我聽不懂守護者究竟在說什麼。

近在咫尺,守護者的長槍準備刺向我胸口要害的瞬間突來停止,從指尖滑落,他的動作變得古怪,像是在掙脫抵抗什麼,無法動彈,彷彿他不是人類,身體機能正產生了嚴重的認知錯亂,瀕臨強烈的痛苦,痛不欲生,他抱著頭顱淒厲地喊叫,猶如被添了助燃劑,他的身體竟開始以異乎尋常的速度劇烈燃燒,卻前所未有為我這即將老朽的死身注入豐膽而活躍的細胞。

他生煙著火沒有撲上來,反過來向後踉蹌幾步,彷彿要逃離我的視線,我不趁機逃走,拐杖紮實落地,用手緊緊握住刀鋒,穩穩地向面具一劃──

守護者的面具應聲碎裂,皮膚雪白,刀鋒劃下鮮紅的血痕,周身自燃的火焰如同太陽垂暮,將他的身影映得赭紅,他的容貌百年來未曾改變、未曾衰老,容光煥發而艷麗異常。

我看見年輕的我。

長夜渡去,天色以驚人的速度亮了,愁怨的鳥鳴打破寂靜,一切如常。一道明亮的曙光照射在臉上,我掙扎地醒來,遙遠溫涼的太陽現在看來是如此虛假。

驚心動魄,親眼看著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自焚身亡,如同咒語驚醒,終必掏成空的,剔骨剡肉,無以計數的虛無,命運般強而有力地,巨大的,名為吾等的意識共同體,鮮明的記憶躍動,耽溺與瘋狂,不可抗拒地灌進了我的腦海。

疼痛地爬起身逃跑,走路一抽一抽,我要活下去!求生的念頭在腦中嗡嗡響,顫抖的手什麼都抓不住,刀滑落,然後又跌了下來,老身禁不起劇烈摔擊,毫無預兆,天旋地轉的感覺再次襲來,惶恐地感知身體的異變,連五臟都錯亂開來的疼。

不死皇帝的傳說不勝枚舉,鬼神難測,萬物的降生與毀滅,天與地之交合。我縱然以身追查那一段被扭曲埋葬的建國歷史,未來與過去,虛與實,夢之橫斷的空荒,模鑄進,名為塵世的玩具,生死,萬象中不被承認的秩序,也不過是皇帝的掌故。

巷口停靠著一台馬車,一名高貴的女子,身穿黑色葬儀式晚禮服,持一把洋傘,肅立靜待已久,在她身後的是數十名戴面具的守護者,守護者一旦敵意接近我,不知道為什麼,身體就會引起自燃反應,暴戾的血光佔據我整個視野,守護者們如魔狂舞,直至最終被一團火焰吞噬,都在不停地祈求。

艾莉絲泰莉雅!拯救吾等!

女子安然無事,臉上是昭然若揭的溫柔與嘲弄,對周圍守護者的慘死,愛的吶喊,無所動搖。

晝夜交替,她金風如舞,燒掠如歌,撫媚、哀微的儆醒,方可悉聞她的旋律,以潔白的赤足,滿懷如潔亮晨星般的信奉踏向,無人知曉的苦禪,地獄不空。

走向我。

煙之外,落下幾綹金髮,她微施脂粉的臉頰,恭敬地向我叩首,她歛下眼觀看,伸出手撫摸我滿是皺紋的臉龐,發出一聲歎息,她撿起了刀。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剩下她囈語般的記憶碎片:

蒙您的庇佑和創建的神蹟,帝國千年的榮光方能照耀大地。皇帝陛下請命:唯有您回歸吾等,皈依在真正的永恆。然而我──

欲殺一人,請先行刺喜悅的皇帝剎為之震動。

欲贖一人,請命悲傷的皇帝與歡悅勢均力敵。

願能如此。

艾莉絲泰莉雅說。

那群山啊,山呼海嘯,曾由我親自開闢疆土,宏偉壯觀,赤色和黑色的光輝交疊的皇帝廟,神威帶來泰平豐盛,天下同喜。這使我憶起,當完成使命後,老去的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這樣的光輝依然會存在眼中。

一個人的死亡,象徵一個帝國的衰亡。

我接受最高規格的醫療救回了一命,卻再也無法站起來,由巫女艾莉絲泰莉雅親自照顧,她們年輕貌美,舉止高雅,禮儀教育完美的無可挑剔,皮膚白皙,身材豐腴頎長,無疑是一片未開墾的處女地,然而毫無這個年紀的少女應有的青春奔放。

我坐在輪椅上,由她推著代步進出宮殿,與燦爛輝煌的皇宮外觀有所不同,內部幽暗森嚴,冷清,毫無一絲生息長滿荊棘般的,高居而無法攀援。彷彿切開太陽的血肉,我因共生隱痛,感受到了寒冷,融入在黑暗中。

年輕得永生的皇帝對老態龍鍾的我唯恐避而不見。

一旦見面就會引發一連串自焚效應,他可禁不起成本的打擊。

Nanny精密檢查過我的身體,卻找不出任何原因,他難得犯下的錯誤,沒有察覺她從工廠竊盜了這具肉體,進而喚醒了我。

他遺忘了我。拋棄過去的自己。

也許是史塔夏在我的身體扭轉了因果,皇帝千方百計無法破解,動我分毫。他抱怨著這是史塔夏的惡作劇,史塔夏太無聊了。

一旦不可能的事物經過史塔夏的雙手的觸碰,就能扭轉為可能性。

這是他日後請艾莉絲泰莉雅轉交給我的報告,我感到滑稽可笑,究竟該如何回應他的抱怨呢?我厭倦了他給我所謂的老人享樂餘生的安排。

我撕碎了那又臭又長的報告,很有吾等的完美謹慎行事的風格。

我看見孤獨而空蕩的皇座,鍾情地保留屬於皇妃的位置。

命運的捉弄如是,很多意外,很多疑問,還有數不清的未知,歷史的真相夾藏在眾說紛紜,從古書顯現的人子昇華為神的奇觀。陰錯陽差,我彷彿穿梭了千百年來的混沌魔幻的時空。

遭史塔夏竄改的、遺忘的記憶缺口就此拼合,水落石出。實際上,在史塔夏的幫助之下,我成功反抗了Nanny,我拋棄了這具衰老而嫌惡的肉體,封印在工廠的最深處,創造,長生不死。

我曾是人類,再也不是人類。

我是命運的起點和殞落。

從誕生到如今腦內的記憶一樣,我是在薄暮時代沒落,因應救世主計畫創造的複製人,我鬥爭、掠奪得到一次又一次勝利,唯一完成使命之人,繼承在我之前無數敗亡者的靈魂意志。在那之後,汰換陳腐肉體重生的我,創建偉大不朽的王朝讚美詩,身穿金黃的神袍,自封不死皇帝,我藐視、演化、重建萬象的秩序。

唯有相信自身的力量,不擇手段地強化和創造肉體,對艾莉絲泰莉雅的愛,孕育出名為吾等的共生精神體,悲慟地發出一聲啼哭。

回憶著新生後的我,超越老死,與名為艾莉絲泰莉雅的人類女子相愛,她潔白的婚紗飄渺,她是如此的純潔美麗,無私奉獻予我的一生,我定睛一看,卻又撲朔迷離,好似她從未存在人世,共同盟誓不朽的歷史。那是原先墮落到只為復仇的生命昇華的瞬間,這一刻,我與愛契合無比;這一刻,我眼神空洞,感覺餘生如蠟,美好的光陰只能絕塵而去。

愛人曾如同現在的我一樣,會被時間的毒手摧殘,凋零。我親吻她光滑卻刻了皺紋的額頭,宣誓我對她的愛是永生,永恆即是消逝,吾愛沒能在黑暗裡綻放光明。

我不懂愛,體驗愛,失去愛。

她葬送在我心碎的胸懷於千秋之年。

無疑是我,卻又不是現在這個衰竭的我所歷經的,仿若置身戲外。

我的人格與意識,仍然是停留在千百年前,回到房間渴望長眠的那個老頭子。現今離奇保留著我的思考獨立性,能夠區分出記憶顯現不受巨大的吾等意志干擾,但我也無法對吾等下達命令。

願歷史能回頭看往,追溯太陽的運行卻是不可能的,醒來一場空,末世的徘徊。

史塔夏為什麼要重新喚醒我?

我能否堅信那最初救世的使命降臨。

然而我的語言已消失,我的使命被遺忘。

就算我的記憶尚不完整,若我的存在是傳奇,那麼,現在的艾莉絲泰莉雅的存在就很好推敲了。

她囚禁在皇帝廟,擁有全世界,卻沒有一絲陽光的拂曉,沒有她舞蹈的應許之地。

艾莉絲泰莉雅是一個少女。一隻鳥。一個悲劇。

我身體虛弱、腋下流汗,散發著屬於老人的穢臭,艾莉絲泰莉雅為我悉心沐浴,過程中毫無怨言,眼光瞬動,混濁地無法聚焦,我端詳著艾莉絲泰莉雅,從吾等的記憶中所深掘描繪出的她,純潔得猶如謬思,她甜美的青春肉體是至今唯一的實感,我必須確認她有否存在,我重返人間,卻受制在生老病死的匡體,新奇的體驗宛如是性高潮,卻無法壯陽勃起,費盡全力地抓起她的手,柔軟地玉如凝脂,自尊心令我輕輕地放下,彷彿像一個猥褻的老頭子不忍汙潔了少女。

真正的艾莉絲泰莉雅死亡了。喪鐘為誰而鳴,但,那又如何呢?

無需惋惜,無需悲痛,歲月無情地在我心刻下一道道滄桑,沉浸在不可思議的懷想中。

我創造出的艾莉絲泰莉雅們,如同年老體衰的我一樣誤謬而存在,令我的心顫抖,產生前所未有的感情。

朝夕相處的時日,艾莉絲泰莉雅侍奉我,片刻不離,她為我演奏鋼琴的背影距離,顯得有一絲落寞而遙遠,奏樂起悠揚清晰。

今夜,她纖細白皙的手指撫上琴鍵,將孤寂刺刺擊響,舉世萬物如若有罪,將受神的末日審判。

鋼琴的變奏曲旋律從最初的恬靜,憂傷,到雄渾一曲的烈如咆哮,依然無法阻遏深深長歎的神之榮耀,神之憤怒響徹雲霄,勿使墮落永火,神啊,請求赦免罪惡,賜予永恆的安息。聽來如此厭惡和熟悉的旋律……這是安魂曲彌薩的分歧。

「別當我老糊塗,聽不出妳別有用意的心思。」我冷冷地出聲打斷。若當作餘興的話,倒也不錯,我或許該表揚少女的勇敢。由吾等親手澆灌和種植的花,她比任何一片花瓣都要嬌嫩低垂的姿態,凜然美麗,高潔得不可侵犯。

她回眸望我,驚悚的神情彷彿定格在琴鍵的最高音節,停下的指尖抽搐,緊咬的下嘴唇,微微地出血顫抖。

「艾莉絲泰莉雅,就算面對一個快死的老人,妳豈能做出這樣單薄無力的反抗嗎?別太小看我了,不准停下!妳是吾等存在的意義!」我毫不掩飾地出聲讚美,一邊嚴厲地鞭撻她,自從復甦人世,很久沒有感受到一絲歡悅了,沉浸在她對吾等投射出滿溢豐美情感的樂曲。

琴聲再次響起,亦揚亦挫,深沉,宣洩起前所未有的仇恨激昂,悲慟的絕望,她烈如羽化,渴求囚禁輪迴的解脫,在吾等永遠無法深入的世界。然而那是吾等,並非老去而大悟的我,我能夠洞悉她所有隱藏的秘密。

她展現嚴苦鍛練而出的琴技,額頭流下冷汗,虛軟而疲倦,為我奉獻安魂曲,我閉上眼,彷彿傾聽她的怦然心跳,感到心滿意足,今夜,琴聲如酒。

「彈得好。吾等的教育只能容下完美兩字……不過那與老人的我無關。」我大力拍手鼓掌,她便渾身顫抖,果然,她在吾等的掌控之中。就連淪落到一個快死的老人也是如此,真是令我憂憐疼惜啊。

艾莉絲泰莉雅啞然,皺緊眉頭,對我的後半句流露出一絲憂惶分神,掩飾不了她對身為老人的吾等的新奇。複製人對複製人之間所鑄造的只能是一錯再錯,想必是理所當然吧,我一笑置之。

「艾莉絲泰莉雅,來到我的身邊,想要聽聽我的故事嗎?」我展現練達而沉著的笑,招手呼喚。在靜養皇宮的期間,我不見任何人,他明明派個普通士兵就能殺死我了,重回主宰權,因為是我自己,自然能夠合理推斷出吾等的深思謀慮,他讓我苟活下下來。

我是一個坐臥病床並且不舉的老人,是她所認識的皇帝,卻不再是的陌生。

在我眼裡,她則像是一個不知世事、手足無措的小女孩,情竇初開融化,就這麼輕巧無害地捏著蕾絲裙擺來到我的身邊。

我順手勾起她的金髮,毫不意外地察覺到她的厭惡和不安,加添了我對這個深受桎梏的少女的愛憐,微笑地撫摸她的頭。

明示我是吾等的歷史起源,我可以慢慢地說給她聽這一段失落的歷史。

她果然難以壓抑,湧起歷史的求知慾傾靠過來,最後她像一隻小貓把頭躺在我的大腿上,聽聞完我的歲月,我一五一十的坦白,她流露長期壓抑的無助,泫然欲泣。

我望穿洞悉她的一切,因為我是最完美優秀的存在。

就算是擷取本體死後記憶改造的複製人,都不減少艾莉絲泰莉雅的特質。

我創造出前所未有的傑作。

因為她掙脫了本我的束縛。

複製人一旦覺醒,必會覺悟,尋找嶄新的自我意志,由衰老的我綜觀蛻變重生後的我,得出一個結論:我即是他,無數的他,但他不一定是我。

繼承了卻又拋棄靈魂意志的似是而非,我不可置信他的復仇昇華,與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子相愛,陪伴她走過生老病死,原來是一種幸福。

所以他不惜一切代價,毀滅世界,奉獻給虛無的供物,渴求她的回眸一瞬。

不死的皇帝創造出無數的艾莉絲泰莉雅,皆無法挽回她的死亡,諸多的誤謬,這些被他視為偽物利用並拋棄,美麗而不幸的少女們,現在卻成為一個老人的救贖,我能保有作為普通人類的理智,對永生的他想必是危險不可預料的,生老病死,與愛人一起白頭偕老。

垂垂老矣,光華黯淡,我想著名為我的一生,是如何踩踏過去失敗的自我的屍體高攀顛峰,再被全新的自我棄絕在深淵,現今拖著這具半死不活的遺身,死亡是我逃不了的劫,卻因此,豁然悟出永生是虛無的輪迴,頓時一陣酸楚,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若欲天長地久,複製人總是需要犧牲,換取另一個自我不再悲傷的輪迴,證明愛情的不朽,這多麼荒唐,我無法接受,但,那又如何?

「陛下,您是我所追求的……正確的歷史嗎?」艾莉絲泰莉雅動容地開口,流露凜然而堅毅的表情,她渴望、歷經無數次無果的輪迴,只為尋找這個答案。

「正確與否之於我們複製人的存在的意義有何重要?」我徒然笑了,時間失去意義,時間原來沒有意義,吾等之中唯有我明白這個真理,我彷彿漂泊在時空的暮景喃喃自語。

艾莉絲泰莉雅強忍離情,哀怨不語。

「艾莉絲泰莉雅,妳是第幾個了?聰慧如妳,一定有去工廠看一遭吧,沒有發瘋是奇蹟了。」我改口換一個輕鬆的話題,聽來不好笑,卻是存在我們之間的日常。

「陛下,我……我不知道我是第幾個了。」艾莉絲泰莉雅惶然地神傷說,「可我看見和我一樣的複製人,無法接受事實,上吊死在我的眼前。」

「我不是皇帝,妳也不是皇妃,我們背負著共同的宿命,我希望妳能叫我的名字。」我的思緒驟然回蕩到遙遠的時空,那一年,我走出房間,懷抱著救世的理想,告別了孤獨憂愁的童年,從此再無展現我的脆弱,再無人平等地呼喚我的名字,就連與我結為夫妻的艾莉絲泰莉雅也從未如此。

艾莉絲泰莉雅歛下清淡的眸子,默然沉寂良久,那竟是一個我無法臆測的神情。

「瑪爾瑟斯。」艾莉絲泰莉雅的淚珠充滿了眼眶,光華點綴在她莊美的容顏猶如淨化,又形入暗影飄渺彷彿她從不存在,吾等的希望早已灰飛煙滅──那也是因心而異罷了。

這個名字孤零零地發燙,灼燒,衰老被浪擲而去的我,與太陽和棄子的本質相近定位,回歸了宇宙的正位。

瑪爾瑟斯。

我的名字。

無數的和我一模一樣的臉孔變幻,閃現這份過於巨大且沉重的記憶,是我,又不再是我,每一張臉和犧牲都栩栩如生,讓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淌,她溫暖地撫上那濕潤的臉頰。

我完成偉業,落得一無所有,不知曉愛,卻體驗人類必經階段的生老病三字,本應永遠長眠的複製人瑪爾瑟斯,不死皇帝的其側面。

在少女的陪伴之下,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回歸既無記憶又別無他物的地方。*

終於體現了何謂人類的意義,我不再深受複製人的命運束縛。我能夠理解蛻變永生的他所做出的選擇,儘管愛得無可救藥。複製人的純粹和追尋是無可救藥的。艾莉絲泰莉雅之於吾等是救贖,也是吾等永恆的罪惡。

「瑪爾瑟斯……您向我訴說關於吾等的起源,我被創造,作為吾等的星辰命運指引,但我不是真正的她,永遠無法滿足陛下。」她長睫姿態落寞,悲哀絮語道出屬於『我們』的語言,『我們』是身陷棘網的犧牲者,永生的酷刑,少女彷彿能聽聞屬於艾莉絲泰莉雅共同體意志的悲鳴。

「我知道妳想殺死我,摧毀吾等,但吾等的心從來只屬於妳──我屬於妳。」我頭一次像一個真正的老人面露慈祥,我心底的渴望順應吾等聯結的巨大蛛網,精巧而複雜地將她吞食網羅。

「是。」艾莉絲泰莉雅看起來是如此凜雅,愁容馥郁芬芳,便從華美的禮服縫製的內襯口袋取出一把短刀,那是史塔夏留下的。

我陷入漫長的昏迷,醒來後老糊塗地把刀忘記了,萬萬沒想到流轉在她的手上。

「陛下吩咐我……要我親手殺死您。」艾莉絲泰莉雅承認了皇帝交付的暗殺重任,她卻日日夜夜陪伴照顧著我。

「那怎麼不做呢?我任由妳宰割,等待我的,只有夕陽垂暮罷了。」我微笑,年邁沙啞的嗓音帶著一種夢境般的饑餓感,滲透進血肉骨骸,我對世界不再留戀,醉心於死的甜蜜,恐怕吾等將無法享受吧,圖謀只屬於我的勝算。

尖銳的聲響降落,刀尖停留在我咽喉處拉伸的皮膚上,如我預料之內,艾莉絲泰莉雅神情複雜痛苦地下不了手,她仍是那麼善感而溫柔。

顯然不再堅持慈悲的偽裝,祈求著罪惡的赦免,如果不是她的嘴角依舊緊緊抿著,哪怕只露出一條淺淺的縫隙,相信就會有數不清的悲鳴從那裡溢出來,她的眼淚足以悼念我的一生。

我冷冷地旁觀吾等的記憶與情感,那種對她尋覓的陌生感覺,無與倫比的吸引力,如果我能死在她手中,就足以豁然明理吧,所有輪迴的糾纏,苦恨,不可告人的險惡陰謀,將隨著她斬下一刀結束。

「真美。妳是令吾等垂憐的奇蹟。」我放聲大笑,凝視她水晶般清澈的眼眸。集結著艾莉絲泰莉雅的遺亡者意志,對於天人五衰的我,一直以來無法連結吾等之愛情的空虛,一尊純潔無垢的幻影終於在此刻變得清晰真實,夢見至上的幸福。

「他即是我,吾等早就明白妳無法對我痛下殺手,真有趣,這就是他留我一命的原因,儘管我對吾等而言只是餘興這件事感到稍微不滿意。」我興味一笑。突兀的轉念,毫無理由,也無需理由,面對未知的慾望,我向來依循本能,且不犯錯。儘管它總有因果報應。

這孩子可是Demon呢。生下我的父母的衷心讚美,正確的記憶在耳畔清晰無疑地響亮起。

我是我,卻不再是我了,我不會插手世界的大局,而對重生的我所決定的後果,最終將由他自己承擔。

我只會猙獰地靜觀末日的到來。人性的貪婪和猜疑,只要輕輕地操弄,就足以令虛偽的世界分崩離析,反之墮落能連接人心,得到世界的安穩和平。

太陽是永恆的輝煌,萬象的俯首,不存在殞落之日。

無論我是什麼,我永不竭盡。

我曾畏懼的死亡原來是一椿喜劇。

我的手覆上她白皙的臉頰,沉醉讚嘆她的美麗,她因這一觸碰戰慄不已,發出悲鳴,我的手順應她的後腦勺孤度,撫摸她柔美的金髮,下滑到她冰冷的脖頸間,我垂垂老矣啊,卻輕而易舉地反手搶奪她的刀,稍加力道,掐住她,而她無可抵禦。

霎那窒息,歷經反復的掙扎,罪惡與情慾的迸發,對妙欲之境不能捨離,直至她絕望地死去。我微笑著,內心平靜但不安詳,觀賞著不斷上演,重複著無盡輪迴的虛無荒謬。

從來都不是隨機與巧合。

等待我的不再是永恆的長眠,一向忍受腐敗的劇烈疼痛感消退,緊接著是一股嶄新的痛楚席捲而上,我自由了,宛如一顆新生的心臟,搏動震鳴,蓬勃旺盛。

喜劇皆是落幕。

悲劇盡是覆水難收。























天人五衰,佛家語,意指天界的天人在壽命將盡時,所出現的種種現象。五衰又有大五衰、小五衰兩種。

大五衰:頭上華萎。不樂本座。天衣汙垢。天身穢臭。腋下生汗。

小五衰:樂聲不起。身光微暗。浴水著身。著境不捨。身虛眼瞬。

天人壽命很長且有大能,一動念萬般華衣美食隨處湧出。佛教認為:眾生六道十界輪迴,不會永恆存在於一界一成不變,天人壽命雖然很長可至一劫但也有盡頭,之後因疏於修行還要進入輪迴,墮回人間乃至地獄。

我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回歸既無記憶又別無他物的地方。* 三島由紀夫《天人五衰》延伸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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